第346章 拋屍狼山(1 / 1)

碎玉直接用輕功把祝思嘉一路帶回了宅子,二人暫時趴在房頂上暗暗觀察。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八名護院在宅子裡搜查一番未果,沒找到她口中所言的歹人。領頭的這才發覺上當受騙,一拍腦門:“壞了!咱們怕是中了那個女人的奸計!我看殺少東家的就是她!她大著肚子跑不了多遠,出去追!”聽到“大著肚子”四個字,碎玉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她:“您……”祝思嘉壓低聲音:“此事稍後再言。”碎玉點頭:“您先進屋換身衣裳,外麵這群嘍囉就交給我。”祝思嘉:“好,萬事小心。”把她帶下屋頂,碎玉又重新跳了上去。他背對著身後一輪碩大的圓月,拔出長劍,高揚的馬尾在夜風中飛舞,身形如鶴。“殺了他的人,正是在下。”碎玉衝著快跑出正門的護院高聲挑釁,“想取我的命,就儘管來吧!”說罷,祝思嘉隻聽得聞屋外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房間裡裝暈的萍兒被嚇得不輕,她好奇掀開眼皮,卻見渾身是血的祝思嘉重新出現在屋中。“夫人!”她心急如焚,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您怎麼又回來了!”祝思嘉跨過晏行的屍體,邊朝裡間走邊脫下臟衣:“你不必擔心,我有幫手了,乖乖待在屋裡就是。”等她剛換完衣服,門外傳來敲門聲。碎玉緊貼著門站立,語氣中不見絲毫疲憊,仿佛方才那場酣暢淋漓的廝殺,並未消耗他多少體能,他問道:“若換好了,我就進來了。”祝思嘉:“你進來就是。”碎玉拿劍撥開門,帶著滿身鮮血進屋,姣好的臉上卻未沾一滴血。無數華麗的紫色蝴蝶縈繞在他身畔,發出陣陣熒光,場麵極度詭異。這個在城中流浪的蝴蝶怪人,怎的會和夫人扯上乾係?又怎會突然容貌大變,變得如此秀美?萍兒感覺腦子都快燒壞了。碎玉進屋見到的第一人就是萍兒,而後才是她一側的祝思嘉。萍兒驚恐地朝後退,被碎玉拿劍直指著,詢問祝思嘉:“這丫頭是人證,要不要一把她殺了?”就算萍兒再如何純良,但院子裡躺著整整九具屍體,她目睹了今夜的一切,留下是個隱患,他必須斬草除根。萍兒嚇得跪在地上無助抽泣。祝思嘉立即擋到萍兒身前:“不要!放她一馬,如果沒有她,我今晚根本做不到這一切。”碎玉這才收回劍,打量萍兒:“待此事塵埃落定,衙門蓋棺定論為劫殺案,你沒有任何嫌疑後,就去城東三裡外的涼亭,亭後第十五棵樹下,埋有一袋銀子。”趁碎玉把晏行的屍身搬到後院馬車的空隙,祝思嘉朝萍兒伸手:“那個哥哥的顧慮是對的,先前我走得匆忙,未曾考慮若被外人發現你身上有大量銀錢,會禍及於你。你把我給你的錢一並轉交給我,到時候儘管去他說的地方取。”萍兒的腦子還沒太轉過來,但她十分信賴祝思嘉。祝思嘉從未害過她,說什麼她都照做就是,便乖乖取出銀票還給祝思嘉:“方才他說,讓我去報官?”祝思嘉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聲音無比溫柔:“你很聰明的,不用我教,我相信你也知道怎麼說。”萍兒終於反應過來,眼珠子一轉,拍著胸脯向她保證:“夫人您放心,我一定讓咱們三人都全身而退。”……逼近子時。怪哥哥駕馬車帶著夫人走了已有半個時辰,萍兒鼓足勇氣,邁過院中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屍體,城中宵禁開始,她大步跑向街外,對著巡邏士兵大喊道:“來人呐,有人殺人了!我要報官!”巡邏士兵見一個小姑娘渾身是血,不敢有絲毫懈怠,被她帶進宅子,確認此地發生命案,立即讓她去衙門擊鼓報官。年邁的太守剛躺下不久,聽說突發凶案,隻得披衣上陣。他哈欠連天,問道:“堂下何人?發生何事?”萍兒立即把自己的賣身契作為證據遞交給衙役,叩首道:“啟稟太守大人,草民乃城西一戶富商家的婢女。今夜主人家中遭遇歹人謀財害命,他殺光了八名護院,擄走了主人和夫人,凶案發生時,草民跑去床底躲著才幸得逃過這一劫。”太守接過萍兒的賣身契,仔細查看一番,上麵確實證明了她是富商燕氏買回宅子裡的婢女。這位姓燕的富商,揮金如土,出手闊綽,據說是要去萬裡之外西邊的大秦做生意。剛來這座小城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自然也聽說過。奈何富商的妻子懷有身孕,隻得被迫停止趕路,在城中買了房暫住下來。但這名燕姓富商行蹤極為神秘,他那個懷孕的妻子更是麵都沒露過,無人知曉那婦人是何種模樣、姓甚名誰。一對有錢的外地夫婦在他的轄區內這麼憑空消失,確實是樁大案。太守已經徹底清醒,嚇出了渾身的冷汗,繼續詢問萍兒:“你可看清行凶之人是何相貌?”萍兒大聲嚎哭起來:“凶手正是這段時日徘徊城中的那個怪人!身邊總有蝴蝶繚繞的那個!草民躲在床底,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出錯!”一旁的師爺連忙附和道:“大人,這個怪人,屬下也曾多次在城中遇見過,是何種相貌屬下記得清清楚楚,這就立刻繪製出來!”太守重重一拍手中的驚堂木:“好!傳本官命令,即刻全城搜查歹人下落,任何地方都不得放過。燕氏夫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即刻張貼夫婦二人畫像,給我掘地三尺都要找出來。”師爺又提醒他:“燕公子的相貌倒是好繪製,可他那位夫人……城中商販,都未見過。”太守看向萍兒:“你家夫人的相貌,可否細致描述一番?”萍兒:“我家夫人生得花容月貌,雪膚紅唇,大眼瓊鼻,烏發垂地,被擄走時身著青衣。她像佛窟壁畫上的仙子一樣,是萬裡挑一的美人,十分易辨認。”她隻說了個大概,畢竟天下美人都是這麼長的,且地方再小也會有美人,她見過的城中富貴人家家的小姐,約摸也是這種相貌。更何況,祝思嘉穿的是紫衣。師爺從未見過夫人的相貌,畫也隻能畫得三分像。若衙門再去找後廚的嬤嬤問話,估計也和她說得八九不離十。希望夫人他們已經成功出了城。……城外。碎玉和祝思嘉埋好準備給萍兒的銀子,又馬不停蹄駕著馬車離開。馬車裡,除了祝思嘉,還擺放著晏行的屍首。為避免引人注目,更是為了防止山賊,碎玉趁著月色趕路,馬車內沒有點燈。忽然,碎玉停下馬車,推門問向黑漆漆的車廂裡:“害怕嗎?”她一個年輕姑娘,以前從未經曆過這種大風大浪,和一個死人共處一室,怎可能睡得著覺?果然,祝思嘉順勢鑽出了馬車,坐到他身旁:“害怕。”馬車外的空氣真新鮮啊,處處帶著鬆針的清香,抬頭便是高懸的明月、漫天的星河,這是她從未在西京見過的壯闊星空。碎玉笑著舉起手裡的馬鞭,馬車繼續行駛,他安慰道:“彆怕,這附近有一座山,約摸再走一個時辰。這山群狼環繞,我們把他的屍首丟去喂狼,再燒毀你那些臟衣。明天夜間,我們應該就能到天水郡,屆時再換一輛更舒適的馬車。”祝思嘉怔怔地看向他:“碎玉,你怎會把這一切都安排得這樣好?趁現在有時間,你快告訴我,我離開皇宮,後麵又發生了什麼事?”碎玉細細回憶:“那日你離開皇宮,我安排好一切後,本欲逃脫,卻在密道口撞見了一個人,耽誤了些時間,否則怎可能白白與你錯過,更不會讓你被晏行帶走。”祝思嘉渾身一繃:“誰?”碎玉:“不用緊張,我碰到的人,是白珩。”居然是白珩?也對,這回春獵和萊蕪祭祖,他因有要務在身,並未與晏修隨行。可他為何會現身宮中?為何會攔住碎玉的去路?他身為厭雪樓副統領,怎會輕易放過碎玉?若是這一切,都被晏修知曉了,她和碎玉又該怎麼辦?碎玉見祝思嘉的臉色還是白如紙,他鬆了隻手,去輕拍祝思嘉的手背:“彆擔心,白珩不會說出去的,我與他……有不淺的交情。”他這麼一說,祝思嘉倒是來了興趣。一直以來,她都對碎玉並不大了解,他身上籠罩著無數謎團,祝思嘉都未解開過。見她眼神殷切,碎玉淺淺一笑,罷了,逃都逃出來了,告訴她一些又有何妨?他望向東去的前路,緩緩解釋道:“護龍衛也並非都是民間的孤兒,有少數幾人,乃是官宦世家出身,白珩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祖輩,可追溯至幾百年前的名門望族白氏,到我朝時,白氏還出了名開國元勳。隻可惜白氏後來家道中落,到白珩這一代,隻剩他一名後人,白氏的爵位早在文帝時襲承完畢,朝中竟無一名白氏子弟擔任一官半職。”祝思嘉聽得津津有味,忙追問道:“所以,白珩為重振白氏,投身進了厭雪樓?”碎玉點頭:“可以這麼說,白珩此生都是在為家族榮耀而戰,現在他的確做到了。”祝思嘉:“那他和你,又是何種交情?”這回輪到碎玉怔了許久。直到安靜得隻能聽見原野的風聲,他才開口:“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過命的交情,再正常不過。偏偏白珩的父親對他要求極高,從他十來歲起,常常對他施以各種家法鞭策,就希望他能贏得護龍衛副統領一職。”“可是厭雪樓競爭何其激烈?人人都想往上爬,人人都想做天子近臣。護龍衛副統領一職,原本該是我的。”祝思嘉大驚失色:“你?可你不是——”“是啊。”碎玉垂下羽睫,“我現在是對厭雪樓的日子厭倦了,可我從前不是,進厭雪樓時,人人都那麼想出人頭地,為自己爭口氣。最後一次考驗,湘王要從我和他之間挑出最終適合人選,讓我們二人進鬥獸籠中自相殘殺。”“我和他之間,隻能活一個。可他曾經救過我兩回命,我隻救過他一回,不就是個副統領的位置?為了一個位置,要對我的好兄弟痛下殺手,我實在……實在是做不到。”碎玉從來就是個有心的人。祝思嘉:“那你們二人,都是如何活下來的呢?”碎玉:“我臨陣棄劍,湘王大怒,命令白珩殺了我,可白珩也丟盔卸甲,不願再戰。就在我以為我們二人都難逃一死時,陛下忽然現身樓中,拍手叫好,留下了我們的性命。”祝思嘉:“他?可他創立厭雪樓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替他培養出一群沒有感情的棋子的?為何會不怒反喜?”碎玉:“莫說是你,普天之下,無一人能讀懂陛下的心思。陛下愛才如命,多的是身懷才華的人被他以奇怪的緣由挖掘的,今日他會欣賞重情重義的殺手,明日,他就隻需要殺人不眨眼的工具。”晏修是天子,他要誰死、要誰活,任何理由都必須是正確的。喜怒無常,變幻莫測,不可端倪,本就是帝王本色。祝思嘉心緒複雜,在碎玉口中,她好像又重新認識了另一個晏修。隻是……晏修再如何,也已經是她的過去了。祝思嘉又問他:“白珩放走了你,後來的事呢?我早聽萍兒說,城裡有個蝴蝶怪人,便猜測是你,結果當真是。”碎玉:“為了把戲做足,我在那場火了受了些傷,又一路逃出皇宮,隻得利用磷粉追蹤你的行蹤。其實,我就比你們晚幾日到河西。”“隻是到河西時,我身上的傷因天氣炎熱而發炎生膿,稍有不慎便可斃命。我知道你被他關在一處宅子裡,奈何以我當時之身軀,遠不是他的對手,便隻能潛伏於城中,一邊養傷,一邊等待時機救你出去。”祝思嘉內疚不已:“受傷?碎玉,你傷在何處?足以斃命的傷,怎會是小傷?”碎玉怕她動手查看,坐開了些,擰巴道:“都在這幾日徹底養好了,不必擔心。在我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絕不能輕舉妄動,才白白耽誤了兩個月養傷。我本打算自行將你解救出來,誰知意外碰到了那個小丫頭,便跟蹤了她幾天,知道她在替你辦事,更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逃出囚籠,所以今夜才特意等候在你出逃必經之路上。”“隻是——”碎玉不敢去看她,但更擔心她這段時日,遭到了晏行的非人對待,會忍讓他心如刀絞。可若晏行當真動了她半根頭發,今夜,他就要將馬車裡的屍首挫骨揚灰,才不會便宜了他去喂狼。祝思嘉:“隻是什麼?”碎玉:“方才聽護院的說,你懷了身孕。你告訴我,是不是他動的手?如果是這樣,狼山我們不必去了,我現在就能把他分屍泄憤。”分屍?祝思嘉倒覺得不必這般血腥,她連忙解釋:“不是的!不是他的孩子,這段時間,他沒敢碰我。”碎玉睜大了眼:“這孩子,莫非?”祝思嘉低下頭:“是,他是陛下的血脈,現在已經三個多月大了。”“碎玉,若我腹中孩兒耽誤你我二人趕路,明天到了天水,我就把他流掉。”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沒有權力處置她腹中胎兒。但前提是孩子不能耽誤了她的正事,她和碎玉好不容易相逢,若被一個孩子束縛了手腳,那她寧願不要。碎玉被她的話嚇了大跳,勒緊了韁繩,馬車緩緩停下,轉眼間狼山已到,他複雜地看向祝思嘉的小腹,隨後釋懷笑道:“我們兄妹二人,往後總該有個依靠不是?待我們老了,自然要有人贍養的,這個孩子,留下吧。”祝思嘉:“兄妹?”碎玉點頭:“嗯,兄妹。大秦律法嚴明,各個關口對貫籍冊和路引把關得尤為嚴密,所以這段時間,我準備了很多東西。”這樣棘手的事,祝思嘉正在發愁,沒想到碎玉全都準備好了。這段時日晏行帶她暫居此地,就是用了個同音的“燕”姓做了假的貫籍。怪她魯莽,一心隻顧著殺了晏行,逃離他的魔爪,沒想過往後。祝思嘉:“兄妹……既然是兄妹,我們的何人?又來自何處呢?”碎玉:“河東裴氏旁支,我叫裴玉芝,你叫裴玉曦,家中父母雙亡,隻餘你我兄妹二人在此世間。這個身份,你可還滿意?”祝思嘉笑著便落下兩行滾燙清淚:“從今往後,我該喚你一聲兄長了,我也是有兄長的人了。”碎玉:“嗯,曦娘可想好,今夜過後,該往何處去了?是去北地、去嶺南、去沿海,亦或者是楚地、巴蜀、江南?”祝思嘉忽然站起身,遠眺遠方,無數起伏的山脈似忽然被無形的手撥開一般,不斷退讓出一條寬廣的大道,她笑得暢然:“既然咱們來過了這塞上江南,我們便去真正的江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