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他是我亡夫的胞弟(1 / 1)

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初夏午後,王書意前腳剛來過茶樓,蒲蘭後腳就找上門。王書意今日在溪邊釣了半晌的魚,收獲頗豐,特地挑了兩條最大最好的送了過來。若說吃魚,祝思嘉其實一向不大有興致,但犣奴不一樣,這孩子自打長了牙、學會吃飯起,飯桌上就離不開魚肉。他這口味倒像……再想到晏修,祝思嘉隻剩一片釋懷,雖隔了幾年,可他的相貌在腦海裡卻愈發清晰。算了算時間,晏修今年,得有三十歲了吧?自古以來,還沒有任何一個天子,三十歲仍未擁有儲君的——這話也不對,他的兒子,正跟著自己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呢,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罷了。“曦娘。”樓下門口處的聲音,中斷了祝思嘉的思緒,“聽說王大人又來過你這兒了?他人呢?”放眼望去,一襲綠衣的蒲蘭正叉著腰,一條腿邁進茶樓,另一條腿還在門外,來勢洶洶,仰麵看著她。碎玉這幾日外出奔走進貨去了,不知何時能回,茶樓裡隻有祝思嘉一人在照看,蒲蘭得知了這個消息,自然迫不及待要來示威一番。看在碎玉的麵子上,她能勉強給祝思嘉一些敬重,可碎玉人不在,她自然不需要給祝思嘉任何好臉色。祝思嘉笑臉相迎,應付道:“是啊,他剛來送過魚,便回府歇息去了。”蒲蘭不滿,眉毛都擰得快飛出小臉了:“他又來?曦娘,你少給我嘚瑟!”祝思嘉手指了指自己:“我嘚瑟?蒲小姐,冤枉啊,我怎麼敢嘚瑟?”蒲蘭二話不說,直接提起裙子走上樓,氣喘籲籲地站到祝思嘉跟前:“你還說沒嘚瑟,他明明知道我也愛吃魚,卻從未送給過我,回回都往你這裡跑,他自己都成了你鉤子上釣著的魚還不知道。”“三年,整整三年了,他對你還不死心!我若是你,孤兒寡母的,更要活得坦蕩些,好不讓外人看輕了去,偏偏你就享受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捉弄他是吧!他對你的好,你半點回應都不給他,就這般心安理得的接受嗎?”又來了,每每遇上她,祝思嘉總要頭疼。祝思嘉捏著嗓子,無辜解釋道:“蒲小姐,妾與王大人隻是好友罷了,且妾也沒白占他的便宜,送禮都是有來有往的。他給犣奴送魚,妾便不向他收取茶水費,何來的心安理得?”蒲蘭:“我不管!如果不是因為你這個狐狸精,他怎麼會對我的好視而不見?你們這種貌美的女人最是可惡了,不喜歡的人還要想法子強占著,說得清高,做的又是另一套,怎麼會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這個問題,和她溝通無數次,她這腦子就是說不通,祝思嘉索性不裝了,實話嗆了回去:“對啊,是王大人非要喜歡我的,寧願給我們家犣奴當後爹,也不願意瞧你一眼,我能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好看啊?”“噗——”蒲蘭正被祝思嘉氣得夠嗆,身後就傳來一聲輕笑,轉身回望,竟是本該出門的碎玉。碎玉鼓著掌,繞過她,坐下在祝思嘉對麵:“曦娘,阿兄不在,你又讓人欺負了?”祝思嘉瞟了眼蒲蘭:“無妨,就是個驕縱的小丫頭。”碎玉斜了蒲蘭一眼,身子都沒轉動半分:“原來蒲小姐私下對待家妹就是這種態度,真是令裴某大開眼界。”蒲蘭還想解釋:“玉芝,我不是——”碎玉冷臉:“春雨,送客。”待茶樓恢複清淨,祝思嘉問碎玉:“阿兄,你不是明日才能回來?怎的今天就到山陰了。”碎玉凝著眉:“有一要事,我不得不早些歸家同你說。”他們移步雅間,確保無人靠近,碎玉這才憂心忡忡道:“我外出時,秘密獲悉了一個消息,陛下正在微服南巡,前些日子已經到了金陵。”“金陵?”祝思嘉嚇得瞬間慌亂,“那豈不是離山陰很近了?阿兄,我們要不要離開山陰,另謀出路?”碎玉忙安撫她:“彆擔心,聽我細細到來。一來他此番南巡,主要是為暗中調查穆王,不會在江南待太久。他這三年步子邁得太急,各種大刀闊斧的激進變法革新,尤其是削藩這一塊,已經惹得各地藩王心生怨恨。他的重心隻會放在江左形勢,而非玩樂。”“二來,山陰是個小地方,就算他下了江南,未必就會來山陰。我們隻需尋些由頭暫時避他一避,待他動身返京,再露麵不遲,何必因為他的出現,就放棄現有的一切?”好不容易才在山陰紮根,熟悉了山陰的一切,若貿然再換地方,長途奔波,恐怕最先不適應的會是犣奴。可一想到晏修身邊那群棘手的護龍衛……祝思嘉苦笑道:“我們是不必過分,可我擔心犣奴。阿兄,你沒發現,他越長越像他父親了嗎?”犣奴這會兒子被乳母抱出門玩去了,暫不在身邊。碎玉:“像又如何呢?山陰可沒人見過他,就算有,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見了犣奴也不會聯想到他身上去。我們已經在山陰平安度過三載,若真要出什麼亂子,早就出了。”祝思嘉搖頭:“夜長夢多,以他之敏銳和疑心,我不敢再在山陰久住,況且先前益州和杜羨的偶然相逢在前,我不得不懼怕。方才你一說這個消息,我心中便極為不安,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要上演一般。”“大秦疆域何其之遼闊?光是個江南,我們還沒看遍好風景呢。山陰住膩了,或許咱們該換個地兒,沒準犣奴一開心,就會開口說話了?或是姑蘇,或是餘杭,總之,能去的地方太多,何必拘泥於山陰這彈丸之地?”去何處落腳,碎玉向來無所謂。在山陰住這三年,她臉上日日都帶著笑意,她有多喜歡山陰、多喜歡現在的日子,他都是看在眼裡的。原以為她是不願主動離開山陰的,沒想到她更願意去更大、更遠的地方開闊眼界,何樂而不為?碎玉:“你想離開,無論去往何處,阿兄都會陪著你。我即刻下去著手準備,你彆多心。”……三日後的清晨,碎玉匆忙派遣一輛馬車來茶樓,準備把祝思嘉母子二人和幾個小丫鬟都接回彆苑。祝思嘉抱著犣奴走上馬車,見碎玉麵帶急色,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犣奴彆看個頭小,他胃口好,身上的肉都長得結結實實的,現在抱著屬實有些費力。碎玉默契地把犣奴接過,放穩在馬車坐墊上,低頭,含聲對祝思嘉說道:“情況有變,回家我再仔細同你說。”馬車一路疾馳,犣奴險些被顛得暈車吐出來,要不是祝思嘉及時發現,朝他鼻子底下放了清神香囊,接下來想吐的恐怕就是她們了。都這種程度了,犣奴還是不肯開口說話,除了吃飯不用猜,他不論高興了、難受了或是磕著碰著了,一聲不吭,心思全要靠彆人去猜。一回到彆苑,碎玉就命奴仆儘快去收拾細軟,先粗略收拾些必用品即可,把祝思嘉拉進書房,重重關上門,他才喘著氣:“最新得到的消息,他從金陵繼續南下時遇刺,現在下落不明,和所有護衛都走散了。”在山陰這幾年,碎玉可沒閒著。朝廷可以有效忠於天子的厭雪樓,他同樣能和江湖勢力合作,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厭雪樓,故而獲得先手消息,並不算難。祝思嘉瞪大了眼:“遇刺?南下?那豈不是——”碎玉:“沒錯,以防萬一,若他當真流離到山陰,那就糟了。所以我們要先收拾些東西離開,越快越好,這回沒能帶走的,先留在這裡,日後回來取。等得到他的消息,我們想去往何處重新紮根再另做打算。”祝思嘉:“好,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碎玉手腳麻利,東西也少,他最先收拾完,又跑回鎮上另雇了兩輛馬車回來。剛過正午,彆苑空地上就堆上不少行李。春月還在犯困:“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碎玉:“帶你們去溫州遊玩一番。”一大家子老幼奴仆都跟著出動,一時都間興奮極了。馬車行駛到街市上,忽然被人潮堵住去路。祝思嘉略煩躁,在馬車裡如坐針氈,今日剛好趕上鎮子的集會,不到晚飯時間是不會散的,是要多等許久。馬車停靠的地方,位處鎮子乃至整個山陰裡最大的小倌樓百花院,聽聞裡麵美男無數,是以尋常出入這裡的為富家女子居多。百花園為吸引客人、回饋金主,常常搞出些聲勢浩大的活動,敲鑼打鼓的,甚至還會請男花魁遊街,每逢有活動都熱鬨不已。春雨和春月在好奇心的驅動下,悄悄撐開窗戶,透過縫隙盯著外麵的場景。祝思嘉打趣她們:“想看為何不正大光明地看?”這些個男伎,不是沒在她偶爾路過時沒勾引過她,在她看來,沒什麼值得看的。有了主子的準許,春雨春月膽子大起來,直接大開窗戶,並排坐著撐腮看向窗外。“誒,那不是蒲小姐嗎?她今日不去煩王大人了,跑這兒來了?”“蒲小姐是百花院的常客了,來這裡不奇怪。”“你這話隻說對了一半,蒲小姐眼光高,百花院裡沒幾個她能瞧得上眼的。聽外麵的人說今日百花院新得一個美男子,到底是多美的美男子,能讓蒲小姐都出動?”“快看快看!他出來了!”祝思嘉一邊逗著犣奴,一邊聽春雨春月的對話,不由在心裡暗笑,小姑娘的好奇心到底強些,什麼人都稀罕。隻聽春雨遺憾道:“好看是好看,我看著怎麼感覺有點老?”春月:“哪裡老了!人家的臉還很年輕的!這叫風情!”這時,百花院老鴇用力吆喝著:“各位大小姐,都給妾身安靜一下!下麵,要進入競拍環節了!出價最高之人,可獲得與這位新公子共度春宵的機會!”街市上當真安靜了下來。祝思嘉還是在心無旁騖地教犣奴說話。老鴇的聲音傳進耳朵,隻聽她問即將被拍賣的男人:“這位公子,快告訴大家你叫什麼名字啊?”男人聲音略啞:“忘了。”老鴇:“喲,這怎麼能忘了呢?忘了也好,今日起,你就是咱們百花院的新頭牌竹笙!”男人的聲音,怎麼有點耳熟?祝思嘉打了一個激靈,豎起耳朵繼續聽了下去。“五百兩!”是蒲蘭的聲音。老鴇樂開了花:“蒲小姐出五百兩,還有人願意出價嗎?”“六百兩!”“七百!”……拍到最後,男人的價錢竟然高達一千三百兩。就在眾人以為,這個俊朗無比的男人即將被蒲蘭帶回府中時,男人忽然開口冷笑道:“和誰走,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嗯?”這個語氣,這個聲色,包括最後那句“嗯”,祝思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立刻起身,走到春雨春月一側,撥開她二人:“讓我先看看!”祝思嘉把頭透出車窗,從這個角度,恰好就能看到台上站著的高瘦身影,那張日夜如夢的臉,兩鬢霜白的頭發,這不是晏修還能是誰?隻是他臉色很不好,唇色發白,一看就受了重傷,且雖神色茫然,卻難減周身磅礴的氣概。他怎麼會在這裡!甚至被人拉到台上公然拍賣!他也不做任何抵抗!碎玉騎馬走來,擋住祝思嘉的視線,壓聲告誡她:“不關你的事了,咱們快離開!”台上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台上的人,更是他的舊識。祝思嘉急道:“他是天……”碎玉默不作聲,怨懟地盯著她。隻要她一露麵,被晏修看見,就會萬劫不複。可堂堂天子被人拉到秦樓楚館裡賣,若是傳出去,又或者他當真——祝思嘉顧不得這麼多,快速朝碎玉說了聲“對不住”,然後高聲大喊:“兩千兩!”碎玉無奈一笑,頭也不回地騎馬走開,仿佛不願再管她一般。眾人的目光轉移到祝思嘉身上,倒吸一口氣,紛紛討論起來:“裴玉曦?好端端的,她怎麼會突然來這種地方。”“這位公子竟俊俏到她都心動了?”台上的晏修也聞訊向祝思嘉看去。可惜,沒看清。祝思嘉讓乳母和春雨春月把犣奴看好,自行下了馬車,而人群中早沒了碎玉的身影。她緩緩走上台,蒲蘭見出價的是她,指著她鼻子罵:“裴玉曦,又是你!你就是要這般處處都跟我過不去?我告訴你,你今天休想再搶走我的東西!”怎麼回回都能碰到她?真是晦氣!蒲蘭覺得,好不容易遇著個比王書意和裴玉芝還好看的男人,這回定是她的囊中之物了,沒想到這裴玉曦又出來攪合!祝思嘉:“搶得過你,是我的本事,蒲小姐,你還要繼續出價麼?”蒲蘭大聲道:“兩千三百兩!”祝思嘉:“三千兩。”晏修隻笑盈盈地盯著她看,眼睛再度亮起了光。說不出的意味,仿佛當真不認識她了。三千兩,她肉疼啊!碎玉方才肯定是生氣了,才拋下她走了,可錢財大都在碎玉那兒保管著,她身上能拿出的最多的,就是這三千兩了。希望蒲蘭能知難而退。蒲蘭這邊也急出了滿頭的汗,她平日做的事已經被蒲家罵了多回,這次她出門,最多隻能花這些了。祝思嘉比她出價要快,再多一些,她當真無法再負擔。思來想去,蒲蘭也叫出了自己的價:“三千兩。”老鴇哈哈大笑:“蒲小姐,您若想要,得再加一些。”蒲蘭駁道:“在我看來,你們這位新人最多就值這個數,三千兩。他早生華發,且衣衫破爛、氣血不佳,誰知道身上有沒有什麼病,你們就這麼急著把他拉出來賣,三千兩,最多了。”祝思嘉:“這三千兩,是我最先出的,人,我要帶走。”老鴇開始犯難:“這、這……要不,您二位要他自己選跟誰走?他說是誰,誰便作數。”祝思嘉出價在先,可蒲蘭她是萬萬得罪不起的,隻能想出這個辦法服眾。晏修指著祝思嘉:“我和她走。”蒲蘭氣得險些抓狂:“為什麼!明明剛才你就要歸我了。”晏修眨了眨眼,認真道:“因為她好看。”就在祝思嘉即將把晏修帶走之際,碎玉忽然縱身飛到台上,甩給老鴇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這個人,我們裴家買回去了。”老鴇:“買?咱們百花院隻租不買,從來就沒有過——”“要麼他和我妹妹走。”碎玉拔出劍,“要麼你的舌頭跟我走,想好了?”碎玉在山陰可是小有名氣的脾氣不好,老鴇哪裡敢和他繼續作對?隻能鬆口:“走便走吧,隻是他太俊了,你這些錢不夠,得加錢……”“站住!”蒲蘭攔住了去路。多少回了,祝思嘉總是從她手中橫刀奪愛,她怎麼能容忍祝思嘉今日又出風頭?且方才經過一番觀察,她發現,祝思嘉的神色與往日有很大不同。想來這個男人一定有什麼秘密,甚至對她極其重要。不到片刻,她就想明白了。她指了指趴在馬車窗戶處的犣奴:“裴姑娘這麼著急把人贖回去,是不是因為,他就是你孩子的生父?你根本就不是個寡婦,對嗎?”今日這一詆毀,就算不成,讓她的名聲難聽些,影響茶樓的生意,自己也是極舒坦的。眾人看向馬車上的犣奴,驚奇起來:“你們彆說,還真有幾分像呢!”“這簡直就是父子啊,一大一小兩個冰塊,一模一樣!”“都說外甥像舅,這犣奴哪裡像裴玉芝了?”……周遭的議論聲不絕於耳,無奈之下,祝思嘉隻能掏出帕子抹淚賣慘:“諸位猜對了大半,實不相瞞,天殺的人伢子,方才我一在馬車裡,就認出這位公子,正是我亡夫的胞弟,也是我從前在夫家的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