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p>

他左手手臂突然灼熱發燙，全身力氣都在瞬間被抽空，剛坐起身子便渾身一軟，猛地往地上一跌。</p>

糟糕。</p>

爐鼎印！</p>

他先前耗儘靈力，神魂倦怠，爐鼎印沒了靈力流</p>

動支撐，發作的比以往都快。</p>

雲皖一驚，趕忙上前問：“你醒了？你怎麼了？”</p>

她剛將他扶著坐起，“咦”了一聲：“你身上怎麼這麼燙？”</p>

她目光一轉，正好落在安無雪臉上，見到安無雪臉頰泛紅，她竟是出神了一瞬，趕忙彆開眼退開了些。</p>

安無雪深吸一口氣：“我叫宿雪，你們認得我嗎？按理來說我和你們雲劍門還算有些淵源……”</p>

雲皖和那幾個弟子全都麵露茫然，顯然不曾見過宿雪。</p>

他抬手，掀起了自己的手臂。</p>

那是正在發燙的爐鼎印。</p>

安無雪暈乎乎的。</p>

他自己的靈囊裡其實還放著謝折風給他用來傳音的天涯海角符，但他不能用。</p>

他隻能不抱希望地問：“這個印記可能出自雲劍門，雲道友可知曉解法或是抑製之法？”</p>

雲皖微愣。</p>

那幾個弟子也露出了彆樣的神色。</p>

雲皖又看了一眼安無雪，欲言又止</p>

道：“這是……爐鼎印？”</p>

安無雪坦然點頭。</p>

“我從未見過這種落印手法……”</p>

果然如此。</p>

安無雪已經有所預料。</p>

“師姐！”屋外()?()，</p>

突然有一個弟子著急地喊道。</p>

雲皖同另外幾個弟子相視了一眼?()?[(．)]??+?+??()?()，</p>

沒時間理會安無雪()?()，</p>

幾個人全都一窩蜂跑出屋子。</p>

安無雪經脈抽痛()?()，</p>

偏生全身熱意湧動，兩種感覺拉扯著他。</p>

他乾脆摔碎藥瓶，用瓷片割破手臂，血腥味與刺痛感同時湧出，拽回他的思緒。</p>

他立刻散開神識，正巧聽到那喊話的弟子在屋外見到雲皖，著急忙慌地說：“我們這裡恐怕藏不久了！”</p>

雲皖一驚：“怎麼了？”</p>

“我剛才出去放風，又看到一個操控著其他師兄身體的魔物在山腰上巡視，似乎在找什麼。那些魔物是不是知道我們這有人了！？”</p>

雲皖沉聲道：“大概是了。裡麵那位宿道友既然進來了，想必是驚動了一些魔物的，而且我們剛才殺了那個鏡妖之後根本沒看到碎裂的鏡子本體，鏡妖本體多半在彆的魔物那裡，彆的魔物看見鏡子碎了，猜到我們這裡有貓膩……”</p>

“那怎麼辦？那個在附近的魔物要是個大成巔峰，法陣根本瞞不住。要不然我們出去和魔物拚了！在這邊苟延殘喘了兩個月，我一想到師父他們我就……我受夠了……”</p>

“……”</p>

那些人說話刻意壓低了音量，可安無雪有神識相助，在屋內聽得一清二楚。</p>

他調息了片刻，忍著爐鼎印帶來的綿軟，咬牙喊道：“雲皖道友，可否再進來一下？”</p>

屋外，雲皖聞言轉身，其中一個男弟子不悅道：“師姐，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他乾什麼？剛才我們也看到了，那可是爐鼎印，身上有爐鼎印的修士能是什麼正經修士？你還給他丹藥，我們自己都沒多少可以用了……”</p>

“師弟！”雲皖嗬斥道，“莫要以區區一個靈印斷定他人秉性。他受了傷，正缺人搭把手，喊我也在情理之中。”</p>

那幾個弟子登時不說話了</p>

她迅速拿了幾枚補充靈力的丹藥，這才重新走進來。見到地上的碎瓷片還有安無雪手腕上的傷痕，她驚詫道：“宿道友，你……”</p>

安無雪隻說：“可否關一下門，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p>

雲皖猶疑片刻，見安無雪神色堅決，一言不發，她還是用靈力關上了房門，將兩人和其餘弟子隔絕開。</p>

安無雪這才說：“我現在無力是爐鼎印導致的，丹藥能補充的靈力杯水車薪，你們既然沒有多少丹藥，不必浪費在我身上。”</p>

雲皖呆了呆，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你聽到我們剛才在說什麼了？辟穀期沒有此等神識，你——”</p>

“我說了我是來此探查的。落月峰已經知曉雲劍門之事，進來的不止我一個，有他在，你大可放心。”</p>

“……他？宿道友，你說的人是？”</p>

“他遲早會找來這裡，眼下沒來，多半是他那邊有想查之事耽擱了。”</p>

安無雪指尖輕觸自己手腕上的劃痕，直接就著血跡在一旁的茶幾桌上畫了起來。()?()</p>

他說：“我怕是撐不了多久，長話短說。我剛才用神識探查過隱蔽你們的靈陣，靈陣是大成期巔峰的修士落下的，其中有這幾處漏洞，你按照我畫的方式在四方稍加修改，就算是渡劫期的魔物來此也能遮掩一二。”()?()</p>

雲皖趕忙幾步上前，低頭看著桌上血跡畫作的陣□□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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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神色愈發震驚。()?()</p>

“你……宿道友</p>

，你，你這……”</p>

安無雪問她：“記下了嗎？”</p>

他一改剛才那些弟子在場時的溫和之色，言語稍厲，雲皖登時不敢怠慢，下意識趕忙點頭道：“記下了。”</p>

他一揮衣袖，抹去了桌上的血跡。</p>

“雲姑娘，”他說，“我聽你與同門相處，知你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p>

他忍著爐鼎印的發作，頓了頓，繼而問道：“所以，我問你，這陣法是誰布下的，為何連渡劫期都能欺瞞一二？”</p>

雲皖低著頭，躊躇道：“是……是門內的長輩們隕落前費儘心力一同悄悄布下的，和宿公子無關……”</p>

“你們救了我後沒多久我便昏迷不醒，因此什麼事都做不了，對嗎？”</p>

“對……”</p>

安無雪輕輕點頭。</p>

“宿公子手上的傷……”她探上前，想給安無雪敷藥。</p>

安無雪卻抬手攔住了她：“那魔物隨時會找來，你先去加固陣法。還有……我現在的狀況有些特殊，如無必要……”</p>

他不想被一個千年後的晚輩看到自己印記發作的狼狽。</p>

“我不會進來打擾宿公子。”</p>

她也知輕重緩急，把靈藥放到一旁，無聲地退下了。</p>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灼熱感再度排山倒海般襲來。</p>

安無雪依靠著床欄，悶哼一聲，閉上雙眸，漸漸模糊了意識。</p>

時間悄然而逝。</p>

雲皖用了安無雪教的方式，偷偷加固了陣法。</p>

來此地巡視的魔修當真什麼也沒有發現，狐疑地在附近徘徊了一段時間之後便離去了。</p>

其他弟子紛紛鬆了口氣。</p>

有人這時才有心思想起安無雪：“師姐，要不要進屋看看？那個爐鼎到現在都還沒聲響——啊！”</p>

雲皖手中靈劍尚在鞘內，她握著劍柄以劍鞘杖打說話的弟子，沒好氣道：“不會說話嗎？”</p>

弟子被打得膝蓋一彎，半跪了下來，被自家師姐突如其來的脾氣嚇得不敢動，唯唯諾諾道：“我是關心那位宿公子的身體，他之前看上去力竭了……”</p>

雲皖也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緊閉的房門。</p>

片刻，她還是說：“也許隻是在休息。他若是有事，應當會喊我們。”</p>

他們說著，雲劍門構築而成的幻境入夜了。</p>

安無雪已經意識不到自己忍耐了多久。</p>

他一直緊攥雙拳，抓得衣裳都扯出痕來，下唇也被他咬破了。</p>

他昏昏沉沉又灼熱難受之時，隱約聽</p>

見開門聲傳來，有兩人的腳步聲交疊，來者一前一後，一男一女。</p>

走在前麵的似乎是雲皖。</p>

女子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前輩可是宿公子說的來援之人？宿公子在屋內昏迷一整日了，看上去不太對……()?()”</p>

“籠罩此處的陣法是誰為你們布的？()?()”</p>

是謝折風化身的聲音。</p>

雲皖緩緩說：“出事之時，宗門被歹人封鎖，我們出不去。掌門和門中長輩拖住了凶手，偷偷將我們藏在了這裡，這是那時候落下的，隻是掌門他們似乎都……()?()”</p>

謝折風瞥了她一眼。</p>

雲皖死死低著頭。</p>

他又問：“我記得雲劍門修為最高者，隻有大成期巔峰——竟也可以布下欺瞞渡劫期的陣法？?()??*?*??()?()”</p>

“是……我們有一位擅長法陣的師叔……”</p>

謝折風收回目光。</p>

他已行至床前。</p>

安無雪眉頭緊皺地蜷縮在一角，左手手腕、印記下方之處，一道銳物劃傷的傷痕已經結了血痂。</p>

受傷的手抓著床欄，手的主人雙眸緊閉，臉頰緋紅，紅色從耳根蔓延至脖頸……</p>

爐鼎印牽動雙方，謝折風喉結一滾，迅速撇開目光。</p>

雲皖在一旁站著不敢妄動。</p>

謝折風在床邊坐下，伸手要拿過安無雪的手腕，為他壓製爐鼎印。</p>

還未觸上衣袖，安無雪似是感受到了謝折風的靠近。</p>

靈力氣息吸引之下，床上的人輕輕顫動著，意識朦朧地往他這邊靠。</p>

可就在謝折風觸到衣袖的瞬間，安無雪猛地一僵，近乎本能地往後縮，似是竭儘全力想要避開謝折風這個爐鼎印所有者的接近。</p>

謝折風抓了個空。</p>

他蹙眉，不知為何心中空了一瞬，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p>

他再度伸手。</p>

蜷縮在床上意識不清的人退無可退，繃緊身體，縮在牆角。</p>

謝折風抓到爐鼎印所在之處的瞬間，安無雪身體一抖，倏地掙動起來。</p>

這掙動太沒力道，謝折風輕輕抓著，床上的人根本抽不出手。</p>

靈力交彙，冷息與溫熱相撞。</p>

謝折風呼吸放輕，望著一旁的床欄，感受到手中抓著的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p>

爐鼎印平息，安無雪終於睡了下去</p>

。他仍蜷在牆角，謝折風乾脆順勢將他拉到了床中，讓他躺著，這才鬆手。</p>

片刻。</p>

安無雪臉上緋紅漸消，睡著之後也乖巧了許多，不再動彈。</p>

謝折風挪完人，這才瞧見安無雪下唇被自己咬破了好幾處。</p>

莫名的酸澀感淌過他心間。</p>

捱至如此境地，為什麼不給他傳音？</p>

他皺著眉，掐出法訣，靈力覆過安無雪外露的所有傷痕，眨眼間，兩處傷口儘皆完好如初。</p>

床上的人似是終於沒了痛楚，突然發出一聲夢囈。</p>

“……疼。”</p>

疼？</p>

疼什麼？</p>

還有哪裡有傷？</p>

謝折風側耳細聽。</p>

“……我好疼……”</p>

他神色一震。</p>

安無雪不知是夢到了什麼，隻囈了這麼一句話，便徹底安靜了下去。</p>

屋內重歸寂靜。</p>

燭光晃蕩，窗葉在輕風中輕敲窗框。</p>

謝折風坐在床邊，凝望半晌。</p>

安無雪雙眸緊閉。</p>

可謝折風驀地想起進照水城當晚，這雙眼睛裡滿是盛世光華，東張西望的，似是對這已經繁盛了幾百年的世間充滿好奇。</p>

雲劍山門前，同樣是這雙眼睛，盯著裝著養魂樹精的靈囊，眼神滿是抗拒。</p>

他先前讓對方拿養魂樹精，是因為自己不便，也是因為宿雪確實不像個毫無閱曆的凡人，他正好試試對方。</p>

可如今……</p>

一個毫無根據、不可思議的猜想冒出。</p>

他神色一空。</p>

他看向那掛在安無雪腰間的靈囊。</p>

“你過。</p>

雲皖反應了一下，卻沒聽見彆的動靜。</p>

她猛地抬頭：“前輩是說我嗎？”</p>

她趕忙湊上前。</p>

謝折風把靈囊從安無雪腰間解了下：“你把這個靈囊裡的東西拿出來。”</p>

雲皖麵對安無雪的時候還敢說上幾句話，麵對謝折風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肚子疑問也不敢問，隻能照做。</p>

她從謝折風手中拿過靈囊，將裡麵的東西拿了出來。</p>

那是一根泛著淡淡金光的樹枝。</p>

她拿在手中，隻覺得神魂格外舒緩，好像是個安神的靈物。</p>

雲皖不知自己正拿著兩界至寶，聽謝折風問：“他動過此物嗎？”</p>

雲皖輕眨雙眸，不假思索答道：“不曾。”</p>

“你把這個放在他手上。”</p>

“是。”</p>

她隻當謝折風是在拿安神的東西給安無雪安眠，生怕擾了安無雪，小心翼翼地上前，費了點勁，好不容易攤開安無雪攥著的手。</p>

正待放下。</p>

“等等。”謝折風又喊住她。</p>

雲皖動作一頓：“前輩？”</p>

不知為何，她一個小小門派的小小弟子，居然從謝折風這樣深不可測的修士的話語中，聽出了些許緊張之意。</p>

——這位落月峰來援的前輩抓著配劍的手都用力了好多。</p>

謝折風足足等了一刻鐘。</p>

安無雪那句夢囈之後再無動靜，養魂樹精在雲皖手中泛著淡淡金光。</p>

燭火跳動，一如人心。</p>

他終於說：“放。”</p>

雲皖俯身，輕柔地把金色樹枝放在安無雪掌心之上。</p>

養魂樹精放下的那一刻，謝折風死死地盯著金枝。</p>

他似是回到了年少還未大成之時，手中的劍沒有分量，什麼風雨都能摧折。</p>

他連呼吸都忘了，隻是死死盯著。</p>

可……</p>

——什麼動靜也沒有。</p>

養魂樹精仍然泛著淡淡的金光，光芒沒有一絲變化。</p>

四方燭火仍在緩緩灼下蠟淚，夜風不絕。</p>

謝折風眼神一滯。</p>

他抓著春華劍鞘的手倏地鬆了力道。</p>

半晌。</p>

他漸漸露出失望之色。</p>

作者有話要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