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 - 東之海神·西之滄海</p>
第三章第三章</p>
被命名為更夜的孩子，當時正居住於金剛山內側之處。</p>
金剛山是座位於世界中央，周圍被黃海所圍繞封閉的山脈，高聳入雲的山峰連綿不絕。而在金剛山的一處斷崖之上，有個狹窄的小洞穴，這裡便是妖魔所居的巢穴。這個巢穴的下方可直通連綿不絕的巨大山脈，說不定也能直通至黃海深處。</p>
在滿是腐臭味所漂浮的洞穴之中，更夜側過臉看著妖魔的頭。</p>
〔我是更夜唷！以後你得叫我更夜，如果你不這麼叫我的話，我又會忘掉自己的名字！〕</p>
聽完更夜所說的話的妖魔，發出一聲好似明白的鳴叫聲。</p>
〔大家夥也想要有個名字嗎？〕</p>
妖魔隻是微傾著頭看著更夜。</p>
〔──六太、就叫你六太吧！這樣子我就不會忘掉六太的名字。〕</p>
這是更夜第一次遇到不會將自己視為敵人的人類。他並沒有追擊更夜、也沒有追殺妖魔。他也不像一般人逃離自己遠遠的，相反的．．他趨前接近自己，坐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談話，更幫自己取名字。</p>
更夜摟著妖魔的頭。</p>
〔“六太”如果能像人類的六太一樣，能陪我說說話，那該有多好。〕</p>
更夜已到明白何謂寂寞、孤獨這些字眼的年紀。當更夜越過海洋，飛越許多裡城的上空時，不論是在何處的裡城，都住滿了許許多多的人類，其中有的人比更夜年紀來得小，也有的比更夜大上許多。更夜見到那些比自己小的人兒們，大都被比自己來得年長的人們，牽著手或是抱在懷裡的走在裡城的道路之上。更夜十分喜歡自空中眺望這溫馨的畫麵，但同時他也感到相當悲哀。雖然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被大人們牽著走在道路之上的景象會令更夜感到悲傷，但更夜卻抑製不了自己想見到這景象的渴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裡城所在的方向而去。</p>
扶養更夜長大的妖魔也沒有同伴，有時雖也會遇上其它同類的妖魔，但大都是相互爭鬥；或許妖魔與生俱來就是會自相殘殺及爭鬥的生物，所以妖魔與更夜是彼此相為命的生存下來。</p>
每當更夜因依戀人類而前往裡城之時，妖魔就會趁機襲擊人類，進而引起莫大的騒動，緊接著城民就會對妖魔施以刀刃追擊。雖然更夜拚命請求妖魔不要襲擊人類，但每當妖魔感到饑腸轆轆之時，往往都會無視於更夜的請求而襲擊人類。即使妖魔不襲擊人類，但每每城民見到更夜及妖魔時，不是嚇得驚惶逃走，要不就拿起武器追殺妖魔及更夜。</p>
更夜將臉靠在妖魔身上，連叫了好幾聲“六太”這個名字。</p>
〔如果你不會襲擊人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到關弓。〕</p>
妖魔發出鳴叫聲，似乎正在叫著“小家夥”。</p>
〔不對！我叫更夜，是更夜！〕</p>
妖魔重複著跟方才相同的鳴叫聲，接著摩摩更夜的頭，催促著更夜一起出洞。</p>
〔我已經忘了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不叫我這個名字的話，到時我又會忘了這個名字！〕</p>
當更夜被母親牽著手走出裡城之時，她的確叫喚更夜某個名字。但那個名字，更夜至今早已不複記憶。</p>
〔要叫我更夜喲！〕</p>
在裡城上奔跑的孩子、呼喚孩子的聲音、抱著孩子的大手、責罵孩子時所傳出的尖銳嗓音，在在都令更夜羨慕不已。在更夜的記憶之中，唯一所殘留的─就隻有將自己舍棄於深山之中，母親那溫暖的雙手；及把自己帶到海邊之時，那名牽著自己的男子雙手的粗糙感觸。</p>
為什麼隻有更夜無法自彆人的雙手之中得到溫暖；為什麼人們對於其它孩子都能溫柔相對，唯獨對更夜如此殘酷。曾聽說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名叫“蓬萊”的至福國度。更夜心想─如果能到這個國度，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追殺、一定會有人對更夜伸出溫暖和善的雙手。在那裡一定能找到一個能令更夜感到溫暖及安心的安身之處。</p>
〔．．．．六太〕</p>
這個名叫六太的人，不僅聆聽更夜所說的話，給予更夜食物及撫慰，並替自己取了“更夜”這個名字，甚至於還詢問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如果當時跟著他一起走，一定能交談更多的話題，也能一直呼喚著彼此的名字，說不定也能像那些在裡城道路上遊玩的孩子般，穿著乾淨的衣服走在大街之上。</p>
〔．．．．如果能跟六太一起走就好了。〕</p>
可是．．．對更夜而言，身旁的妖魔是世上唯一不對自己抱有殺意的生物。</p>
更夜抱著妖魔的頭，將臉深埋在妖魔赤紅的羽毛之中。</p>
〔如果我們能一起去就好了。〕</p>
雖然更夜希望妖魔不要再襲擊人，但妖魔一旦空腹就會想宰殺眼前所見的生物。可是隻要填飽魔的肚子，妖魔就會聽從更夜的請求。所以─更夜時時牢記要抓些獵物來填飽妖魔的肚子。</p>
即使妖魔不再襲擊人類，但人們還是對妖魔及更夜感到厭惡。隻要妖魔及更夜稍稍靠近裡城，就會受到城民們無情的攻擊。雖已沒有再次找尋海之彼方的理由，但更夜卻無法下定決心叫自己放棄。隨著年紀一天天的增長，更夜對人類的依戀也日漸加深。但更夜並沒有能與人類交往的機會，而妖魔也不會叫喚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夜就隻好自己與自己相互的對話。</p>
──更夜時時都會覺得，自己與六太的相遇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一場夢境。更夜從沒想過世上竟會有人不怕妖魔與自己，甚至於還回過頭來對自己親切的交談，這在在都令更夜感到難以置信。所以更夜執意叫自己“更夜”，把妖魔取名叫“六太”。不論自己多麼的饑餓，都會將食物讓給妖魔吃；不論自己的身體多麼難受，也決不會忘記為妖魔狩獵可以吃食的食物。更夜深信，隻要自己堅守曾對六太所說的話─讓妖魔不再吃人！─，自己與六太之間的連係就不會斷絕。</p>
有時．．更夜會夢到自己在某個地方安身立命，隨之而來的悲鳴及投射過來的箭矢減少了；也曾想過乾脆就跟妖魔分道揚鑣，自己找尋關弓所在。但隻要聽到妖魔慈愛的鳴叫聲，更夜就下不了決心。</p>
反正更夜是妖魔之子，是無法與人類有交流的。</p>
當更夜深感絕望而想放棄之時，他與斡由相遇。</p>
那是跟六太相逢之時一樣，在元州黑海邊的邂逅。</p>
更夜如往常一般跨騎於妖魔背上，手裡則拿著石子對野獸不停地投射。所狩獵到的隻是一、二隻小兔子，這是無法填飽妖魔的肚子。為了狩獵到更好的獵物，更夜爬下妖魔的背，在四周找尋著獵物。先前被街民所射的箭傷到的手腕，此時正發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雖然傷口的痛楚令更夜感到難以入眠且疲憊不堪，但卻不能不填飽妖魔的肚子。就在此時，遠處再次飛來箭矢。</p>
更夜發出悲鳴地逃入樹林之中。數不清的箭矢正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飛來，身上也因四處飛射而來的箭矢而造就大小不一的傷痕。而之前殘留於自己身上的淺淺傷疤，也因此而再次受創。</p>
更夜在樹林中翻了個身，朝著草叢茂盛之處滾去，箭矢也在同時停頓下來。</p>
〔──小鬼！快給我出來！〕</p>
渾厚的聲音回蕩於空氣之中。不久後，聲音再次朝著躲藏於草叢中，摒息觀看情勢的更夜大喊。</p>
〔你之前曾跨騎於妖魔背上，並且在空中飛行吧！〕</p>
更夜並非完全聽懂人類的語言，但卻對男子所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這既非怒吼也非悲鳴的聲音，引起更夜的好奇心。他撥開茂密的草叢，自裡頭稍稍探出臉來。</p>
在樹林延伸過去的綠色坡地上，有數名男子正屈膝搭著弓立於其上。而這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站在最前方，雙手抱胸的看著不遠處的自己。</p>
〔為什麼不出來？〕</p>
說著男子便環視四周。</p>
〔他好像相當害怕。──停手吧！〕</p>
雖然男子周遭的隨從們應了聲“可是．．．”，但男子再次揮揮手，隨從們同時放下原本搭在弦上的弓矢。</p>
更夜見到所有人都收起武器，他將頭再往草叢上方再探出一些些，稍稍高出草叢的高度，視線正好跟前方的男子相對。麵露笑容的男子有著一頭與妖魔相同的赤紅頭發，唯有在右邊鬢角處有著一撮白發。感覺到沒有任何危險後，更夜自草叢中站起身。</p>
〔出來吧！不會有事的。〕</p>
聽到如此溫和的語氣，更夜移動自己的步伐走出草叢。由於更夜深深依戀著人類，所以隻要不是想危害自己的人類，更夜都想仔細地看看對方。</p>
男子彎下腰，對更夜伸出手。</p>
〔──過來吧！不會有事的。〕</p>
正當更夜被這溫和的聲音所引誘，想往前更進一步時，一聲如熊般的咆哮阻住了更夜的行動。妖魔伴隨著如落石墜下般的翅膀振動聲，倏地降落於更夜眼前。妖魔發出奇異的怪叫威嚇著男子們，接著伸展自己的前腳，將整個背向下彎伏。──像是催促更夜快點騎上自己的背。</p>
原本放下弓的隨從們再次舉起弓矢，但卻在屈膝前被男子所阻止。</p>
〔──住手！不準射！〕</p>
男子毫不畏懼的對隨從們下命令，接著用帶著頗富興趣的表情看著更夜及妖魔。</p>
〔真是有趣！這妖魔是趕來守護你的吧！〕</p>
接著男子再次對更夜伸出手。</p>
〔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跟妖魔的。─對了！〕</p>
男子說著轉過身，他對著已放下弓矢但卻一臉困惑的隨從們下了“拿鹿來！”的指示。</p>
〔哪～你正在狩獵對吧！用石頭是打不了野獸的。〕</p>
更夜茫然地看著男子及鹿。雖明白這似乎是要給自己的東西，但更夜卻不明白為什麼。男子感受到更夜的視線笑了笑。</p>
〔你不吃鹿嗎？還是想要這個。〕</p>
男子說著自腰間取出一個用綠葉包起的東西。打開綠葉後，裡頭所包的是一種用蒸熟稻米所捏製而成的乾糧。</p>
更夜記得這個東西，那是六太曾拿給自己吃過的食物。</p>
男子微傾著頭看著更夜的反應。</p>
〔你不要是嗎？還是生肉比較好？〕</p>
更夜走出自己所在的草叢，接著走出樹林。雖然妖魔不時發出鳴叫好阻止更夜的行動，但更夜卻不予理會。接著他對男子指著鹿，再指向妖魔。男子會意的點點頭後，接著朝妖魔露出笑容。</p>
〔這個給你。吃了牠就不能再襲擊人類囉！〕</p>
雖然妖魔仍發出警戒的叫聲，但還是探出身子，將鹿的腳咬住，接著拖到自己腳邊。見到這情景後，更夜朝著男子的方向走去。雖然更夜對於男子身旁的隨從們不敢掉以輕心，但發覺到他們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感覺後，他安心的走到男子身旁，在附近席地而坐。男子接著伸出手，又大又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更夜靠向男子的頭。</p>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竟能馴養那個妖魔。〕</p>
親切溫柔的聲音令更夜瑟縮一下身子，手掌的溫暖感觸隨即消失，那種強烈的寂寞感再次襲上更夜心頭。</p>
〔．．．．．好像野獸一樣，你討厭被觸摸嗎？〕</p>
更夜用力搖著頭表示不是這樣。</p>
〔好好．．我知道你不討厭。──你是哪裡來的孩子？曾聽說這附近有帶著天狗的人妖出現，難不成你不是人之子！〕</p>
更夜隻是靜靜地對男子微笑。</p>
〔有名字嗎？家住哪裡？〕</p>
〔──更夜。〕</p>
更夜回答後，終於有著自己擁有名字的充實感。在夢中，更夜已不知有多少次夢到有人能詢問自己名字的夢境。</p>
〔原來叫更夜。更夜是這附近的孩子嗎？〕</p>
聽到自己被叫喚的更夜，心中充滿幸福喜悅。他轉過身，將手指向樹林上方，高聳入雲端的連綿山脈。</p>
〔你住金剛山！但那裡圍繞著黃海──根本無法進去。那裡可是人類與野獸都無法進入的地方。〕</p>
〔斷崖！〕</p>
聽到更夜的回答，男人掩不住滿臉的驚訝表情。</p>
〔是啊！你住在斷崖。你能聽懂我說的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p>
男子說著再次撫摸更夜的頭，這次更夜不再閃躲男子的撫摸。</p>
〔你幾歲了？看起來好像十二歲左右。〕</p>
〔不知道。〕</p>
〔你沒有雙親？〕</p>
更夜點了點頭。</p>
〔為了延續生計，聽說有不少孩子被投到黑海之中，你也是如此吧！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不容易啊！〕</p>
〔．．．是六太牠〕</p>
更夜回頭看向妖魔，男子也轉移視線看著正啃咬著鹿肉的妖魔。</p>
〔真令人吃驚！你竟被妖魔所養大，牠叫六太是嗎？〕</p>
〔．．．嗯。〕</p>
男子麵露笑容，接著看向更夜的左腕。</p>
〔──這是怎麼回事！受傷了是吧？傷口都化膿了！〕</p>
更夜點了點頭，接著看向自己的手腕。</p>
〔還有些箭頭陷在裡頭，最好先清理一下比較好。〕</p>
男子站起身，更夜則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眼前的男子應該會就此離去吧！</p>
──但、這名男子卻對更夜伸出手。</p>
〔過來吧！更夜也該過些比較穩當的生活才是。〕</p>
〔過去？〕</p>
〔我是斡由，家住頑樸。──你明白我說的話嗎？〕</p>
更夜困惑地微傾著頭。</p>
〔來我住的地方吧！你需要一些良好的照顧，乾淨的衣服及正常的教育。〕</p>
〔六太牠．．．能一起去嗎？〕</p>
對於更夜怯生生地詢問，響應更夜的是個眩目燦爛的笑容。</p>
〔那是當然！〕</p>
自關弓到元州首都．頑樸，徒步約需一個月左右的行程。但更夜騎乘妖魔，其它隨從騎著妖獸，自空中飛行隻需花上四天半的時間。</p>
六太乖乖地抱著更夜的腰，座於妖魔背上。妖魔身上已沒有過往所有的血腥味，更夜之前所說─妖魔已不再隨意襲擊人的說法，似乎並不是謊言。</p>
在正午的太陽朝西邊大幅傾斜落下的這旅程間，更夜回答著六太會在斡由手下出任士官的原由。</p>
〔後來卿伯真的帶我到頑樸，也請人教導我許多事。六太牠也─啊～是大家夥牠也因為得到固定的食物，所以大家夥也不再襲擊其它生物。〕</p>
〔哪～牠最近都沒有再襲擊人嗎？〕</p>
〔也不完全沒有。──在被卿伯撿回照顧的三年後，卿伯召我為他的護衛官。一旦卿伯有危險之時，大家夥就會襲擊意圖傷害卿伯的人或是野獸。──由於是職責所在，所以也沒辦法。〕</p>
六太低下頭，輕聲低喃了句“是啊！”。在視線的下方，一座大都城正被微傾的夕陽染成一片瑰麗。乍看之下，這都城似乎比關弓還大上許多。</p>
〔那就是頑樸？〕</p>
〔沒錯。──比關弓還漂亮吧？〕</p>
這是無法否定的事實。這都城整頓的比關弓還來得完善，眼下所見的周邊山野，其綠意比關弓還來得茂盛。</p>
〔元州真是豐裕．．．．〕</p>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麵帶笑意的回過頭。</p>
〔是嗎？這都得歸功於卿伯，卿伯是位相當好的人，連裡城的人民也十分仰慕卿伯。〕</p>
說著更夜像是窺視著六太的表情般。</p>
〔比起延王，卿伯更值得信賴。〕</p>
六太點了點頭。</p>
〔或許吧！因為尚隆是個混帳！〕</p>
更夜不禁雙眼圓睜。</p>
〔六太不喜歡延王嗎？〕</p>
〔倒也說不上討厭。但．．．那家夥真的是個混帳！〕</p>
〔那為什麼六太要為那種混帳工作？〕</p>
〔這是沒辦法的事。──更夜喜歡斡由吧！〕</p>
聽到六太的詢問，更夜笑了笑。</p>
〔我不就是為了卿伯，才來綁架六太你。〕</p>
──但．．斡由是逆賊，六太強迫自己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其實光是綁架六太這條罪狀就十分表明出其意圖，再加上之前元州不斷派人至關弓采買武器。除了謀反外──六太委實是想不出另一種合理解釋。</p>
國王是由麒麟所選出的，這是千古以來所不變的定律。但曆史上也有不少人不滿於這種決定，進而起兵推翻國王。</p>
六太轉身看向遙遠的身後，靖州所在的淩雲山已漸漸沒入霞光中消失不見。</p>
尚隆接下來會怎麼做？──多少會有些措手不及吧！</p>
元州州侯的居城與關弓相同，是位於一座名為頑樸山的淩雲山頂。將騎獸降於頑樸山山腰的岩場上，六太隨即自岩場被帶往位於雲海之上的元州城。</p>
大殿上除了有數名官員在場，還有一名男子正端座中央等著六太到來。外表看來，眼前這名男子相當年輕，有著頭看似紅發般的茶褐色頭發。</p>
六太的雙手被左右兩名男子緊抓著，身後則跟著更夜及妖魔。妖魔嘴裡仍含著那名仍在繈褓中的嬰兒，不時有嬰兒間斷性的哭泣聲自妖魔緊閉的嘴裡傳來。</p>
斡由本是元州侯的兒子，官拜輔佐州侯管束元州六官的令尹，位居卿伯。而此刻，斡由卻高座於元州侯的玉座上迎接六太。</p>
〔更夜，辛苦你了。〕</p>
斡由以溫暖的聲音慰勞更夜，接著自座位上走下來。走下壇後，斡由扶著六太坐上方才自己所在的位子。等六太坐定後，斡由接著走下台階，在下方彎腰屈膝，對六太深深叩首。</p>
〔微臣對台輔深感歉意。〕</p>
六太早有覺悟自己將成為階下囚。斡由突如其來對自己叩首，反倒令六太有些不知所措。</p>
〔．．．斡由．．．〕</p>
聽到六太的叫喚，斡由抬頭回應。</p>
〔由於州侯正臥病在床，請容許身為令尹的微臣對台輔的無理犯上。微臣自知此卑鄙無法的誘拐，不論微臣做再多的解釋也無法得到寬恕原諒。〕</p>
〔．．．．你有何企圖，目的又是為何？〕</p>
〔容微臣先自漉水說起吧！〕</p>
六太微微皺起眉頭。</p>
〔──漉水。〕</p>
〔漉水是貫穿整個元州的大河。但自梟王摧毀堤防以來，下遊的許多縣市皆受到雨季水位暴漲的水患所苦。但值得慶幸的是，至目前為止，位於漉水流域的裡蘆尚未受到水患之害。但幸運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因此必需及早進行漉水的治水工程。但陛下一直遲遲不願做出裁定，元州即使想自行整治，也因陛下剝奪州侯行使治水的權利，根本就無法動彈。〕</p>
六太不禁咬了咬嘴唇。──真是自作自受。尚隆他們現在一定慌得不知所措，為了解決現況，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脫身。</p>
〔也該到了讓各州州侯治理自己領下的州群的時候。微臣明白陛下對梟王所派任的八州州侯都覺得礙眼，所以取走各州侯的實權。但不論陛下如何治理國土，也無法兼顧到眼前所無法見到的偏遠之處。像現在，雨季已漸漸逼近，但漉水的堤防卻一直棄之荒廢。〕</p>
斡由屈膝抬頭看著六太。</p>
〔微臣已再三奏請陛下，但卻毫無音信，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雖明知台輔定會震怒，但微臣隻希望台輔能聆聽微臣上奏。〕</p>
──再這樣下去會相當危險的！六太也曾對尚隆如此進言。</p>
由於國王所統治的國土並非能處處兼顧，所以才將權力分割，將部分權力分散給統治各州的州侯。即使目前各州侯是梟王所任命，但自王上取走州侯統治實權的做法看來，王上是想一人統治九州島。</p>
雖曾向尚隆進諫過，但尚隆天生隨性，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由於尚隆是國王，所以也沒人能強行阻止他。而特意選出的側近臣子們，也不過是為了讓尚隆方便行事。即使像朱衡、帷湍、成笙這些側近中的重臣，就算說破了嘴，如果尚隆無心去做的話，誰也沒辦法勉強他。</p>
直至目前為止，不論六太怎麼進言，怎麼勸諫尚隆，尚隆都置之不理。國王握有國權，是一國最高的權力者。而隻要是國王決意做某事，就沒有任何方法可阻止他。就如同無人能阻止梟王的暴政般。</p>
六太深深歎口氣。</p>
〔我會將你的話照實稟告陛下，也會請求他不要降罪於你。──這樣可以讓我回去了嗎？〕</p>
斡由再次平伏於地。</p>
〔請恕微臣鬥膽，希望台輔能繼續您目前的處境。〕</p>
〔──也就是說，在陛下認真處理這件事前，要我暫時當人質。〕</p>
〔微臣萬分抱歉。〕</p>
〔．．．．我明白了。〕</p>
斡由驚訝地抬頭看著六太。</p>
〔台輔真的明白微臣所言之意！〕</p>
〔嗯、我明白斡由你所說的事實。雖然手段不合法，但為了讓那混帳聽進去，也沒彆的方法可行。就當我是一時倒黴吧！〕</p>
斡由以充滿感激的神情，再次對六太深深叩首。</p>
〔微臣感謝台輔諒解。〕</p>
〔嗯。〕</p>
六太低語著，視線看向正立於斡由身後的更夜。</p>
〔這就是更夜的主人．．．〕</p>
更夜僅僅對六太報以笑容。</p>
六太被帶往元州城的深處，可能是淩雲山的最厎層，在相當下方的某處有一個房間。打開門，鐵欄杆的另一方有名女子正站起身。</p>
〔──台輔。〕</p>
〔．．．驪媚。〕</p>
驪媚是奉命出仕元州的牧伯。而牧伯是奉國王敕命，除了監督州侯外，也代替實權被凍結的州侯及令尹執行內政的官員。除了六太本身所治理的靖州外，其餘八州各有牧伯及其下官出仕，再加上朝內由帷湍、朱衡、成笙所率領的下官部屬，都是在諸多奸臣中支撐尚隆的側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