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之翼</p>

第六章(下)5</p>

兩個人和一頭騎獸湊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來後，出發的準備已經作好——天仙似乎沒有睡覺。</p>

出發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紮了一次頑丘的傷口。解開敷在傷口的布，不僅珠晶，連頑丘也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傷口結了疤，甚至新長出的新肉也已經在傷口處微微隆起。</p>

珠晶望了望給她竹簡的天仙。</p>

“好厲害……”</p>

他對低聲感歎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樣給頑丘的傷口作了處理。</p>

“記得你說過天仙不得與人接觸的是吧？”</p>

“說了。”</p>

“現在的，不算相當的接觸嗎？”</p>

他微微一笑。</p>

“算是吧……不過，沒關係。我喜歡在黃海放浪，難以掌握尺度這一點玉京也很清楚。”</p>

玉京……珠晶呢喃著。‘那個不能說，所以你問也沒有意義‘，不是這麼說過嗎？</p>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著站了起來。</p>

“到蓬山還有一點路程，加油吧。”</p>

“那個……多謝你的照顧。”</p>

“這之後是最後一段難關——是從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來最艱難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鬆懈為好。”</p>

珠晶放下本來打算給駁裝上的鞍具，抬眼瞄著那人。</p>

“還是……不會來送送我們嗎……”</p>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頑丘勸阻道。</p>

天仙輕輕笑著轉過身，說道“不送“，聲音很平靜。</p>

“妖魔已經不在了？”</p>

“不知道。”</p>

“不知道……不是說已經聚集而來了嗎？你昨晚這麼說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現在還在不在你也應該知道吧？”</p>

他回過頭。</p>

“昨天那是撒謊。”</p>

“想不到你還真是個惡毒的人呢。”</p>

珠晶瞪著他說。</p>

“認為我惡毒的話，那麼請你記住一點：所謂祈禱，若非發自真實的聲音就無法傳達得到。”</p>

珠晶微微注視起那張柔和的臉。</p>

“必須是發自內心的聲音才行，否則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p>

“天仙真是會作弄人呢。”</p>

“那麼，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p>

“不過，你撒的謊如果變成真的了怎麼辦？沒想過至少要把我們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嗎？”</p>

“沒有必要。因為我感覺不到有那個必要。”</p>

“真薄情……明明有受傷的人在。”</p>

“有受傷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會來的。”</p>

“這是什麼意思啊。”</p>

“我很少遇見人的。”</p>

珠晶歪起腦袋。</p>

“天仙考慮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p>

“我是說你遇到了僥幸。”</p>

他微笑著說。</p>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運氣都用完了？”</p>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緊。走吧，應該會有天帝的庇佑的。”</p>

珠晶不解地歪起頭，看到了頑丘的臉——頑丘像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p>

“……有時，大人這種東西真難以理解。”</p>

他笑了笑，然後順著河往下遊走去。</p>

“對了，請問……”</p>

珠晶站了起來，轉身向後追了幾步問道：</p>

“……天仙本來是人吧？”</p>

“是的。”他回過頭微笑著回答。</p>

“那麼應該有名字的吧？真君是號對吧？”</p>

他點點頭，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把蒙在頭頂的布拿了下來。</p>

“我忘記了，從這裡往後就是沙漠，有這樣的東西為好。”</p>

他把布解下扔了過來，露出了下麵身穿披甲的身資，陽光從鬆樹的樹梢間射下來，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閃爍著光芒。</p>

“……這個？”</p>

“你沒了半隻袖子，那樣子到時會曬腫。”</p>

“謝謝……你的名字叫什麼？”</p>

“知道有什麼用？”</p>

“哎呀，人與人遇到的時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禮節哦。”</p>

說著，珠晶微微側起頭。</p>

“我是珠晶，他是頑丘。不過駁還沒有名字。頑丘說讓我給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會不會不高興？”</p>

他輕輕一笑。一陣風吹過，他略微帶著青色的黑發飄揚起來。</p>

“更夜。”</p>

6</p>

“本來黃海雨水就不多，但這麼久不下也是很少見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賺了。”</p>

“哦……”</p>

越過鬆枝遠遠地能看到前方顯露出銳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們暫時先要走到那裡。</p>

“喂，頑丘知道怎麼回到路上嗎？”</p>

聽到拉著韁繩的珠晶的問題，頑丘一邊往駁身上加鞍具，一邊一臉不可思議地回答：</p>

“知道路誰還擔心什麼水的問題？”</p>

“……不認識路嗎？”</p>

“我們可是胡亂逃回來的……不過裡在那邊，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畢竟不是剛氏。”</p>

珠晶握緊韁繩。</p>

“看來就算威脅真君，也要讓他送我們就好了……”</p>

“你啊，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家夥。”</p>

“沒有頑丘那麼厲害。你覺得我們能和利廣、剛氏他們遇到嗎？”</p>

“不知道。不過應該總有辦法的。”</p>

說著，頑丘把得到的布認真地疊了起來。到需要用到這個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p>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運，剛氏程度的問題也應該不在話下。”</p>

“是啊，我真是個有強運的人呢。托我的福，頑丘也得救了是吧？”</p>

珠晶一邊綁著行李，一邊笑著說道。</p>

頑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p>

“已經走到這裡，不管怎樣你也能到達蓬山。我看你應該早點想想到達之後的事了。”</p>

“王不行的話我就當黃朱。頑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p>

頑丘再一次苦笑：</p>

“你不是有雙親在嘛。”</p>

“有倒是有。”</p>

“……不喜歡他們嗎？”</p>

一邊往河流下方走，頑丘一邊問道。</p>

“並不討厭。不過，沒辦法尊敬他們。他們是在窗戶上裝上柵欄，雇上杖身，這樣就滿足的人。問他們升不升山，就笑著回答說自己隻是一介商人。”</p>

“那不是很不錯的商人嗎？”</p>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給連檣的官吏許多賄賂，趁著荒廢擴大著經營，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幾乎不用花錢的勞力，從窮困人手裡買下穀物，然後到被饑荒蹂躪的裡去高價出售……我不喜歡這種人。”</p>

“是嗎……”</p>

“因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當然的事。能過上比彆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覺不到。不過，到了十八歲，得到了給田，我會離開家。兄長們把土地賣掉去幫父親做生意了，但那種事我決不會做。”</p>

低聲說著，珠晶轉過頭，抬頭望著頑丘說道。</p>

“如果要成為頑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歲也行是吧？”</p>

“要想做徒弟，連現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這個，是不是考慮一下成為王以後的事情為好？”</p>

“能成為王的話啊……”</p>

珠晶仰望著頑丘呢喃著。</p>

“這樣怎麼樣？頑丘把我收為弟子，但如果事情順利，頑丘就做我的臣下。”</p>

“在連檣都有人因為妖魔襲擊而死去，但看到乾以後，我就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因為連檣沒有任何針對妖魔的防備啊。如果全國都作好像乾那樣的防備，人們哪怕隻知道一半黃朱對付妖魔的方法，受到的損害應該也會少許多。”</p>

頑丘笑著：</p>

“你擔心那種事情做什麼？王登基以後，妖魔就不會再出現了。”</p>

“就是像你這樣，都這麼說，所以至今為止誰也沒有做好對付荒廢的防備，我想這一點才是敗因。王在的時候，想著‘沒有關係嘛’，大家隻知道拚命賺錢。真正應該考慮周到，必須做好防備的是王駕崩以後的事情啊。”</p>

“的確如此。”頑丘苦笑著回答。</p>

“我成了王的話，首先剛氏就要失業。因為所有人就要成為朱氏，朱氏太多，騎獸的價格就一定會下跌。所以事先成為官吏的話會比較合算哦！”</p>

“我不是做官吏的材料。”</p>

“那麼，我再把你當剛氏繼續雇下去。混亂的國府一定是有著眾多比妖魔還要惡劣的人妖跋扈的地方。你要做我的護衛，然後偶爾到黃海來，為我捕捉騎獸。就是捕捉騎獸，升仙之後也一定能輕鬆許多——至少被蹴爪抓一下受的傷會馬上愈合，不至於遇到這麼凶險的情況。”</p>

“好吧，我考慮考慮。”</p>

真不知道她是像孩子還是像大人，想到這裡，頑丘在心裡笑笑。因為憤懣於荒廢而考慮去升山，剛到這裡時還是徹頭徹尾的孩子，但卻真的讓她辦到了——這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p>

“對了。”珠晶呢喃道，“先要在乾縣捕獵，把那些壞心眼的朱氏抓起來。”</p>

聽到這個，頑丘放聲大笑起來。</p>

“喂~~~~~~~”</p>

就在這個時候，珠晶聽到有呼喚的聲音傳來。抬頭朝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從不遠處的山丘斜坡跑下一頭騎獸，很明顯是騶虞。</p>

“好厲害，是星彩啊。利廣真的來迎接我們了。”</p>

“我們離開遇到人妖的地方相當遠了，真難為他能找到這裡。”</p>

“是啊，不會是我們留下了什麼氣味吧。”</p>

珠晶笑著舉起手。騶虞跨越剩下的斜坡騰身飛起，降落到駁的身邊。</p>

“看來你們堅持住了。”</p>

利廣笑道。珠晶輕輕挺起胸口。</p>

“那是當然，因為有我在嘛——利廣也沒事呢，遇到剛氏了？”</p>

“雖然珠晶不在。”</p>

“那你可真是運氣好。”</p>

放聲笑了笑，利廣從鞍上下來。輕輕拍了拍騶虞的脖子。星彩收到指示，高高地飛起來，降落在山丘頂上，向山丘這邊和另一邊仿佛對比似的看著。</p>

“剛氏？已經到了那邊？”</p>

聽到珠晶問，利廣笑著點點頭。</p>

“真難為你找到這裡啊。我剛剛還說是不是我們留下了什麼氣味了呢。”</p>

“啊啊，”利廣笑道，“是啊，氣味，是有氣味。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呢，所以就徑直來了。”</p>

珠晶歪起腦袋，轉頭看了看騎乘在她背後的頑丘，頑丘也是歪著頭一臉的不解。</p>

利廣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伸出了手。珠晶內心困惑著，下意識拉著利廣伸出的手下了駁。利廣接著催促著頑丘也下了騎獸。</p>

“傷口怎麼樣？”</p>

“托珠晶強運的福，情況不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p>

利廣嗬嗬地笑著說：</p>

“我不是說了，發生了很大的騷動。”</p>

說著，利廣慰勞似的拍拍駁的脖子。</p>

“你也平安啊。”</p>

“說起它……”</p>

聽到頑丘說話，利廣轉過頭。</p>

“看來我還是和駁比較合得來。把騶虞換給你不要緊吧？”</p>

珠晶憋著笑意說：“那樣不行哦，那頭駁比較特彆。”</p>

嗯？利廣催促珠晶繼續說下去，頑丘則加以製止地說“不要問！”。</p>

“它得到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名字，所以朱氏的頑丘是不可能讓給你的。”</p>

“哦？”</p>

“我說了……”頑丘的話剛起了個頭，山丘上星彩漂亮地甩了一下它的長尾。</p>

“……來了。”</p>

利廣眯起眼睛望著那裡。可以看到山丘的另一邊出現了沙塵。很快，鹿蜀出現在山頂的棱線上，跟著後麵出現了騎獸群的身影。</p>

望著隨著星彩輕輕飛過陡峭的斜坡的那團人群，珠晶愣住了。</p>

頑丘也驚呆了似的抬頭看著逐漸接近的人群。穿著鮮豔的人群，之所以這樣覺得是因為衣著鮮豔的人夾雜在服裝樸素單調的剛氏中間——人群裡夾雜著穿著各種顏色襦裙的女子。</p>

走進的騎獸約三十騎，中間最特彆的是有位長相沒有印象的男子腿下跨著妖魔而不是騎獸——那很明顯的是妖魔。男子金色的長發，在蒼天中反射著光芒，閃爍著明亮的黃銅色。</p>

不僅是頑丘，珠晶也久久發不出聲音。</p>

“頑丘，那是……”</p>

“……大概就是吧。”</p>

珠晶轉向利廣。</p>

“為什麼麒麟會來啊……？”</p>

“你不覺得理由隻有一個嗎？”</p>

“一個什麼？”</p>

頑丘望著接近的那團人群，輕輕苦笑著。</p>

“……當然是來迎接了，果然如此。”</p>

“迎接？為什麼？”</p>

“那還有什麼為什麼？”</p>

“可是要迎接誰？”</p>

利廣笑著。</p>

“我是奏的出身，還有頑丘是……”</p>

“我出身於柳。而且駁應該是黃海出生。”</p>

“可是……”珠晶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利廣拍拍她的肩膀：</p>

“很不巧，這裡出生在恭的隻有一個。”</p>

“怎麼會……”珠晶呢喃著，求助似的看向頑丘。</p>

“我……怎麼辦？”</p>

頑丘拍拍一臉呆然表情的孩子的後背。</p>

“把天神、麒麟都卷進來，你現在還想說什麼？”把一國卷入的強運。</p>

原來如此，原來指的是這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