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照之獄</p>
第七章夜裡，蒲月衝進了瑛庚的書房。</p>
“——我聽說今天出了大事——”</p>
蒲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瑛庚卻隻是點了點頭。</p>
“真是對不起。如果當時我在，能製止住的話就好了。”</p>
“這不是你的錯。……你從哪裡聽來的？”</p>
“下人們說的。——那之前隻是聽說司刑府上有些騷動，但我沒有問具體發生了什麼。”</p>
瑛庚苦笑道，</p>
“可能是因為發生在大廳吧。不過下人們還真是多嘴啊。——算了，又不能把人的嘴縫起來。”</p>
瑛庚說著，看了一眼窗外。從黑暗的庭院吹來了涼爽的夜風。——已經是秋天了。</p>
“如果這件事傳到司法或小司寇的耳中怎麼辦呢？”</p>
“那我肯定要回避這件案子了。”</p>
一邊回答，瑛庚突然覺得這樣也好。可能不光是被回避案件，做得不好的話甚至可能被免職，但瑛庚現在覺得，那也無所謂了。</p>
想到這些，瑛庚看著蒲月。</p>
“這可能還會連累到你啊。”</p>
蒲月跪在瑛庚的身旁，抓住了瑛庚的雙手。</p>
“請您不要說這種話。”</p>
“隻是——”</p>
蒲月剛剛當上國官，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眼看就要失去了。</p>
“……你也彆去責怪清花吧。”</p>
雖然不知道清花究竟是怎麼想的，但她終究是一片好心。後來問周圍的人後得知，清花現在已經秘密去了芝草，不光是駿良的父母，還訪問了其他被害者的親屬。現在應該正在同情他們吧。清花的行為雖然顯得很沒有遠見，但不能否定她的心情。</p>
瑛庚這麼說後，蒲月點了點頭。</p>
“可能是我太不善言辭了。我應該更加清楚地向她解釋我的職責。告訴她我現在怎麼想，又是因為什麼而猶豫不決的。”</p>
雖說是這樣，瑛庚不認為自己做到了這一點。讓清花理解這些實在是太難了，他甚至沒想過要讓她理解這些。——這不是拒絕，相反地，他倒是希望清花單純地感到義憤填膺，率直地發怒。</p>
但是，可能是瑛庚自我為中心的想法讓清花發怒了，也可能是這樣讓惠施發怒的。至少她們都是因為瑛庚的同一句話而發怒的，這一點來說，全都要歸咎到瑛庚身上。——瑛庚這麼想著，蒲月對他說，</p>
“我認為，這並不是祖父大人您的責任。”</p>
“……是嗎？”</p>
“是的。這既不是祖父大人您的錯，也不是姐姐的錯。而是狩獺的錯。”</p>
瑛庚難過地笑了。……打算在這裡把狩獺抬出來嗎。</p>
但是，蒲月輕輕地搖了搖頭。</p>
“姐姐感到很不安。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見駿良的雙親，但她做事的目的我好像能猜出一二。那是為了讓狩獺獲得死刑——以此來消除她自己心中的不安。”</p>
“但我說過，死刑對於防止犯罪起不到作用……”</p>
蒲月又搖了搖頭。</p>
“可能也並不完全是。芝草的治安正在惡化，而且不知何時竟然也殃及到王宮裡來了。僅僅是這樣的不安，卻反映出了這世上竟有如狩獺般不可教化的罪人存在。正是這種踐踏正義而毫無悔意的人，使姐姐，以及像姐姐那樣的百姓們的感到不安。”</p>
說著，蒲月無力地微笑起來。</p>
“隻要除掉狩獺，這種不安也能除去。姐姐和百姓們也會重拾對這個世界的信任。就這樣把眼前的世界重新整頓起來。”</p>
“是嗎——這是清花說的嗎？”</p>
“不，是我自己這麼想的。在我心中的隻是尋常百姓的那一部分是這麼想的。”</p>
是嗎，瑛庚的心中歎息道。</p>
“除掉狩獺來整頓這個世界……”</p>
不知不覺中，耳邊又響起了淵雅的聲音。</p>
“禽獸這種詞彙，是將你無法理解的罪人排除在人以外歧視性的說法……”</p>
蒲月詫異地斜著頭。</p>
“大司寇是這麼說的。我當時也覺得很有道理。其實我們比想象中還要怯懦呀。理解不了的事物如果不拋棄掉就不能安穩度日……”</p>
瑛庚覺得當初把惠施的道歉信扔掉也是出於這種心態。反正今後不會見麵了——雖然這麼想，其實還是因為一種將無法理解的事物斬斷，並趕到一個自己再也看不見的地方的衝動。</p>
這麼說起來，瑛庚之前為了惠施申請赦免，為她贖罪，但並沒有實際去與惠施見麵。大概也是因為想把惠施放到一個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吧。僅僅是因為責任感而幫助了她，但如果當初與惠施見麵，即使很難理解也把話說清楚，可能就不會造成之後的事態了。至少那樣的話惠施就不會再繼續犯罪了。</p>
“人類就是一種這樣的動物吧。”</p>
蒲月說著，輕輕地拍打著瑛庚的手背。</p>
“但是，我也是一介國官。我知道不能以私情來考慮。我雖不是秋官，但我想知道祖父大人您現在最主要的負擔是什麼。”</p>
瑛庚隻是點了點頭。</p>
“姐姐的事就交給我和李理吧。祖父大人您還是履行司刑的職責吧。”</p>
瑛庚隻是無言地反握住了孫子的手。</p>
不管怎麼說，瑛庚聽到了駿良父母的說的話。雖然還不至於妨礙自己的職責，但他還是覺得不能瞞著不報。於是第二天他把事情報告給了知音。知音讓他一邊等上麵的決斷，一邊繼續進行審理。三天後，知音把瑛庚叫去了。臉色似乎比報告的時候更加難看。</p>
“主上似乎理解了，所以沒有問題。”</p>
瑛庚看著知音的臉。</p>
“我與小司寇談過，決定還是上報給主上。後來問過主上如何處置，主上說沒有關係。”</p>
知音降低了聲調。瑛庚也覺得氣氛不那麼緊張了。王沒有斥責他這是件好事，但同時他也覺得有些灰心——還是要自己來下決定。讓他更灰心的是，王似乎真的覺得是一件爛攤子而扔給他們。</p>
“……主上對於狩獺的案子，是不是完全沒有興趣呢？”</p>
好像是這麼回事，知音壓低聲音說道。</p>
“大司寇那邊怎麼說呢？”</p>
“還沒有什麼風聲傳過來，按道理他應該不會什麼都不說的。”</p>
“考慮到大司寇的想法，是不是應該讓我回避這個案件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