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章 北上(2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610 字 1個月前

出關後,行駛到開闊的河麵上,鄭海珠掰了一塊在揚州碼頭小販處買的桂花糕,遞給吳邦德,笑道:“前頭還有淮安、許州、濟寧三個鈔關,可以可以,隻這一趟,你花給國子監的三百兩,就回本兒了。待賣了貨,我把銀票給你。”</p>

吳邦德抿抿嘴,沒有湊趣,也沒有推辭,隻不緊不慢地吃著桂花糕,一麵眺望運河上百舸熙攘的景象。</p>

對他這樣心性的人來講,將“你開心就好”的態度藏起來,不是什麼難事。</p>

他們身後,穆棗花正從客艙裡鑽出來。</p>

穆棗花和另一個男情報員李大牛,是鄭海珠點名帶著北上的。</p>

一個作為鄭海珠的婢女,一個作為吳邦德的小廝,外人瞧來就是最尋常的主仆之家,離開隱私性較好的船隻、回到陸地上行走時,也不會惹疑。</p>

穆棗花被鄭海珠點中後,心花怒放。</p>

曆練的機會固然難得,更令她欣喜的是,可以與吳公子同行。</p>

“鄭姑娘,吳公子,艙房都收拾好了。”</p>

此刻已過酉初,深秋入夜的時辰很早,甲板上水氣寒涼,幾人鑽到艙中,吃了船家準備的湯麵,便要就寢。</p>

“棗花,我不需要這個,你用吧。”</p>

吳邦德從自己的艙房探出身來,將一個湯婆子遞給穆棗花。</p>

鄭海珠讚道:“謔,棗花的心可真細,竟然還帶了這個。”</p>

穆棗花臉一紅,一麵接過吳邦德手裡的湯婆子,一麵又趕緊鑽進鄭海珠的艙房,摸出同樣的一個來,解釋道:“江南秋涼江北寒,我怕船上簡陋,凍著了姑娘和公子。”</p>

吳邦德神態和藹地衝她點點頭:“情報員心細是好事,你們早點休息吧。”</p>

一夜無話。</p>

鄭海珠在河水溫柔的懷抱裡,睡眠質量很好。</p>

不曾想,翌日辰時到了淮安鈔關時,吳邦德頭上的儒巾,不靈了。</p>

……</p>

淮安水關前,哀求聲、怒罵聲,此起彼伏。</p>

五六個身著皂袍的稅吏,跳上跳下,不斷報出讓船上貨主們不服的稅銀數字。</p>

“不服?不服就去萬歲爺禦前告老子。他娘的,老子吃著冷風跟你們鬥智鬥勇,還不是為了萬歲的旨意,為了戶部的派額,為了大明江山。”</p>

稅吏中,看上去像是領頭的一個,蠟黃麵孔,老鼠胡子,露出滿嘴齙牙,大義凜然地訓斥著試圖反抗的人。</p>

終於輪到鄭海珠他們的商船時,老鼠胡子明顯眼睛一亮。</p>

這船不小哇,船上的男女仆人也衣著整潔、麵容飽滿,應該是來自體麵殷實的東家。</p>

可以收一筆大稅了。</p>

老鼠胡子帶著手下的小稅吏,噌地跳上甲板。</p>

許三迎上去,陪著殷勤的笑臉道:“稅爺,我們家少爺是國子監的監生。”</p>

老鼠胡子抬起下巴頦兒,斜瞥一眼在許三身後背袖而立的吳邦德,哧了一聲。</p>

“怎麼?國子監的監生,不好好讀書,憑著一塊頭巾,給奸商們夾帶了?”</p>

老鼠胡子這話倒也不算空穴來風。</p>

運河上,有些腦瓜靈活的貨商,在臨近鈔關時,會觀察水麵上的同行客船,若見到文士打扮、多半有功名在身的客人,會主動去搭訕,支付幾兩銀子,央求他們移步到自己的商船來。</p>

因大明立國的規矩,身有功名的讀書人,哪怕隻是個秀才,也免除田賦徭役,順帶著各地鈔關稅卡亦會給予放行。</p>

然而,這幾年,國庫越來越困窘,戶部對各地鈔關乾脆實行定額上繳製,不論往來船隻實際運的什麼貨、運了多少,鈔關每年上繳的銀子,不得低於定額。</p>

淮安沒有揚州、杭州那樣繁華,淮安鈔關今年卻也得給戶部上繳八萬兩銀子。</p>

這個數字,加上淮安各級貪汙三成比例來算,意味著鈔關稅吏今年得收十二萬兩銀子。</p>

漕糧軍餉的船不能收,地方給京中各部送的攤派貢物不能收,在任官員的私船不能收,縉紳的船不能收,可不就得逮著尋常商戶的船,狠狠地收?</p>

偏偏前幾個月山東鬨聞香教,殃及池魚,徐州和淮安鈔關的過往商船也少了。</p>

總算入秋後太平了些,船多起來。</p>

淮安鈔關的主事官員算了算,你娘的,剩下的最後兩個月,每天得收一千五百兩銀子,才能同時完成戶部的定額征收,以及上司的定額貪汙。</p>

所以,老鼠胡子這些基層稅吏,目下執行的口徑是,隻要不是結伴而行、進京趕考的舉人,對那些落單的監生秀才的,照樣往死裡收稅。</p>

是以,老鼠胡子根本不理采走上來商量的吳邦德,隻將枯瘦的胳膊揮了揮。</p>

手下跟班即刻跳進貨倉,須臾伸出頭頸彙報道:“艙內寬闊,貨都塞滿了,計稅四百兩。”</p>

許三大驚,趕緊一麵往老鼠胡子手裡塞好處費,一麵咋舌道:“稅爺,這,這不能啊。我們的貨統共就兩三千兩的本錢,四百兩的稅銀,豈不是八稅一了?咱大明,啥時候收過這麼高的稅,稅爺莫開玩笑哈。”</p>

“哪個和你開玩笑!”老鼠胡子把那小幾兩銀子扔在甲板上,義正辭嚴道,“朝廷如今處處要用錢,不從你們做買賣的兜裡掏,難道指望天上掉銀子嗎?莫廢話了,不交稅銀,就彆想過咱這淮安鈔關。若耍賴拖延、堵塞關道,就算你們這位監生公子不能拘,船上的其他人可沒有什麼國子監的頭巾,都得給老子去牢裡過夜。”</p>

他話音剛落,隻見一位穿著繡花比甲、織金馬麵裙的年輕婦人,從客艙出來,款步走到甲板上來。</p>

鄭海珠駐足於稅吏跟前,微微欠了欠身,淡淡道:“稅爺再大的火氣,也不能耽誤這條船往濟寧去。”</p>

老鼠胡子見這女子從頭到腳的這一套,比旁邊那公子的湖綾直裰還華貴,開口說話時,兩道目光直射過來,渾無尋常婦人的瑟縮躲閃之態,立時就將氣焰收去幾分。</p>

他隻冷聲問道:“去濟寧的船多了,怎麼,你們的船有什麼金貴之處麼?”</p>

鄭海珠道:“船不金貴,但船上有些東西,份量不輕。”</p>

她說著,走到貨倉那端,衝著還站在倉邊的稅吏道:“小兄弟,你把那些杉木箱子打開,看看是什麼。”</p>

稅吏疑惑地打開,轉頭對老鼠胡子道:“頭兒,是燈彩。”</p>

老鼠胡子盯著鄭海珠:“燈彩又怎樣,運燈彩去賣的商戶,照樣得交銀子。”</p>

鄭海珠不溫不火道:“這些燈是我們家自己做的,不賣,隻送。我們會在濟寧下船,然後送燈去兗州魯王府,給王妃敬賀芳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