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行路難(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470 字 1個月前

這日午時,船終於到了濟寧鈔關。</p>

此地離魯王府所在的兗州城,隻有四五十裡路,亦為京杭運河上商賈雲集的大碼頭。</p>

按照鄭海珠的計劃,杭州載來的新米,就在濟寧賣掉換錢,因為後頭走陸路到登州、轉海路往遼東的話,大米較之錦緞與茶葉而言,負擔沉重。</p>

“況且,這些米都是良渚一帶的佳品,京師那些講究的達官貴人才出得起價錢,拉到遼東那樣缺糧短餉的地方,容易被饑民逃兵哄搶。他們對不能吃喝救命的杭錦茶葉,反倒沒興趣。此番我帶著你囫圇著走一趟,你回到杭州後,都得講給毛公子聽。沿途各樣貨物,尤其是上等瓷器、家具、黃魚花膠之類我們還未經手過的貴貨,價格都記下來,一並稟報毛公子。”</p>

船靠岸的過程中,鄭海珠不斷對許三耳提麵命。</p>

說到最後,才抹了嚴肅的麵色,對他打趣道:“好好乾,我去毛伯伯麵前給你作媒,沒準明年你就是毛家的姑爺了。”</p>

許三搗頭如蒜,最後聽到那句揶揄,明白鄭姑娘提的是當初在南彙海邊、各手下爭當毛文龍女婿的場景,不由嗬嗬傻笑。</p>

這一路行來,鄭海珠對毛文龍派給兒子做生意的這個許三,還算滿意。</p>

許三識字,識數,做過戰兵所以身手和敏銳度都不錯,與公人打交道敢開口,對纖夫水手小販不刻薄,是個可以長期培養的二掌櫃。</p>

“現在,你上岸去找牙人來看看。”鄭海珠吩咐許三道。</p>

穆棗花走過來問:“鄭姑娘,貨先不卸吧?莫叫那些牙人以為,我們隻想在濟寧出手,恐會幫著米行壓價。”</p>

鄭海珠盯了她一眼,笑道:“對。”</p>

又道:“你是說山東話的,你去與他們談。你們這些情報員,各行各業的人物,都須演得像。”</p>

不多時,許三帶著一位麵容白淨、長衫整潔的牙人回到船上。</p>

那牙人徑直走到吳邦德跟前,舉起腰間牙牌亮相,彬彬有禮道:“老板安康,鄙人姓丁,單名便是這魯地的魯字。”</p>

吳邦德指指穆棗花:“我家中是表妹管生意的,她與你談。”</p>

丁牙人一愣,穆棗花已開口道:“有勞大哥,帶我上岸,各處去問問價。”</p>

丁牙人聽她竟是本地口音,皮笑肉不笑地抿抿嘴,道聲“姑娘請”。</p>

穆棗花和許三,與這牙人剛上了碼頭,斜刺裡卻衝出來一個褲襖破爛的漢子,一把揪住丁牙人的後領子。</p>

“你個狗日裡兒子王八裡三孫子,偷我婆娘!”</p>

丁牙人本是背對著漢子,尚未轉頭之際,右肘已然往後上方頂出,正撞在漢子的下頜邊。</p>

這瞧來幅度極小的一下子,竟在刹那間撞得漢子退出好幾步去,捂著下巴頦兒,虎口處很快就沾了嘴裡流出的鮮血。</p>

丁牙人折身,定睛看了看漢子,怒道:“你在胡咧個甚?我不認識你!光天化日汙我清名。”</p>

漢子也辨清了對麵這張臉孔,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哈腰告一聲罪,轉身跑了。</p>

丁牙人搖頭歎氣,對穆棗花和許三道:“小小晦氣,不足掛齒。咱們去米行吧。”</p>

穆棗花麵無表情地跟著繼續走,許三則一路問了牙人不少鈔關稅、交易流轉稅、南北貨物價格起伏的問題,丁牙人客氣而流利地作答。</p>

……</p>

鄭海珠抱著胳膊站在船頭,旁觀吳邦德與過來兜陸運生意的夥計談價碼。</p>

正聽著,卻見穆棗花和許三急匆匆地回來了,那丁牙人並未一起。</p>

鄭海珠詫異:“這麼快?”</p>

吳邦德也暫且打發了陸運夥計,走回船上,問道:“怎麼?那牙人有詐?”</p>

穆棗花望著吳邦德道:“公子,方才我們一上岸,那牙人就被人尋仇。雖是誤會,但糾纏中,我看到牙人的後脖子露了出來,上麵有刺青,是狐狸與蓮花。”</p>

吳邦德目光一閃:“聞香教的?”</p>

穆棗花心頭喜悅。</p>

她看到鄭姑娘聽到自己所言時,眸中還是懵懂之色,而吳公子已在霎那間領悟過來。</p>

這令她覺著,公子確實離自己更近些,就像師父帶著徒兒,而鄭姑娘,不過是個有些距離感的、外行的東家。</p>

隻聽吳邦德已開口與鄭海珠解釋道:“聞香教是白蓮教的一支,早先的頭頭叫王森,說自己在砍柴路上救了一隻狐狸,狐狸為了謝恩,把自己的尾巴咬下來送給他,那尾巴是香的,有救世神力,王森就以此創立聞香教,誆騙貧苦百姓入教聚集。後來又要吸納些有錢人,就又把蓮花的圖案加了進去。”</p>

鄭海珠聽了頗覺無語。</p>

狐狸尾巴還會香?扯淡吧就,現代人誰聽了不會覺得你的鼻子是不是不對勁?</p>

但古代底層社會的老百姓,苦到絕望時,就是會信。</p>

鄭海珠道:“你們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從鎮江帶纖夫回鬆江,黃老爺和顧家阿太,都特彆提醒我,平日裡要注意家丁們的言行,山東這兩年鬨聞香教鬨得厲害,有個頭領叫徐鴻儒,莫將教眾招到鬆江。好在我盯了一陣,招回去的人沒什麼異樣。”</p>

穆棗花道:“是呢鄭姑娘,我當初逃荒時,就有人拉我入聞香教,但我覺得那是個騙子傻子紮堆的地方,所以寧可去江南賣苦力。”</p>

她本是順著吳邦德對於聞香教的鄙夷不屑來說,吳邦德卻打斷她:“說說那個牙人,後來有何表現。聞香教的教眾,也有平時如常做買賣和經紀,甚至教書的。”</p>

“嗯,他帶我和許三轉了幾家米行,說收價太低,就出來和我說,讓我們把船撐到離鈔關三裡路的小碼頭去,那裡有京師和天津來的米商收米,船上交割,米商沒有抽分稅、地租和給濟寧官吏的賄賂銀子,我們這些杭嘉湖的新米,每石能賣到二兩以上。”</p>

吳邦德眉毛一揚:“聽來也有道理。”</p>

穆棗花搖頭道:“公子,我去歲逃難,就是在濟寧附近扒的貨船,周遭水路都還記得,鈔關前後出去三四裡路,都是野蘆葦蕩。難不成一年間,就變作熱鬨黑市了?況且,我趁著去茅房時,避開牙人,尋了個茶肆小夥計打聽了,此地牙人,促成買賣,抽分是一百抽一。在碼頭賣和去黑市賣,於我們來講,相差二百兩銀子的話,對這牙人來講,不過是差了二兩銀子。他一個在官府掛了牙帖的本地人,為了小二兩銀子就鋌而走險、引商船去黑市,不大說得通啊。”</p>

穆棗花一氣兒說到此處,一旁的許三才補充道:“鄭姑娘,吳公子,我看那牙人被從身後突襲時,出手還擊又快又狠,應是個練家子。故而,棗花姑娘與我一嘀咕,我們還是將那牙人拒了。萬一真是聞香教要把我們騙去野地裡,打劫害命呢?”</p>

鄭海珠欣然一笑。</p>

先指著穆棗花對吳邦德道:“你是個好師傅,帶的徒弟,出山了。”</p>

又向許三道:“你也不錯,咱們跑江湖做買賣的,逐利是頭一位的,但遇到這種可疑的人,還是遠避之,寧可少賺點。將來咱們買賣做大了,必有冒進的夥伴,記得提醒他們。”</p>

許三點頭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