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章 惻隱之心(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1518 字 1個月前

顧壽潛沉入疼痛與濕冷的噩夢後,眼前飄過無數白描線條的麗人。</p>

混沌中,他仍辨出,那是韓希孟畫的繡樣子。</p>

那些麗人,衣袂翩翩去又回,最終停留在董其昌的畫作《瀟湘白雲圖》上。</p>

雲山霧罩的景象於是褪了顏色。</p>

我是懂你的,顧壽潛吃力地向虛空世界喊道,希孟,隻有我懂你,你的針法出於筆法又超於筆法,你的用色出於丹青又超於丹青,哪怕你將翎毛仕女的繡格看得比文人山水的畫格高,我也深以為然。</p>

但是你越來越低看我,低看我相交的師友,我就像董公畫中的雲煙一樣,淡出了你的眼界。</p>

顧壽潛猶如被肉體與精神雙重痛楚所編織的絲線,纏繞住口鼻,陷入窒息中。</p>

直到有人架起他的肩膀,奮力將他拖離死亡的深淵。</p>

帶著最後一絲暖意的夕陽之手,捧起了他的臉。</p>

顧壽潛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到了妻子所畫的繡樣裡的仕女。</p>

隻是麵頰,被遮住了一半。</p>

顧壽潛盯著那半副麵孔,渙散後又聚焦的目光裡,終於顯露震驚。</p>

“三,三小姐?”</p>

韓希盈見姐夫認出了自己,忙倏地向後退去,垂下頭,絞著雙掌,低低說了聲“顧公子”。</p>

局促而陌生。</p>

顧壽潛從仰躺扭頭的角度看去,平視的目光正落在韓希盈被油燈照著的手上。</p>

手已不是當年閨秀的白嫩柔荑,粗糙黝黑,指甲也沒有丹蔻,隻有甲縫裡的黑泥穢物。</p>

顧壽潛騰地起身,幾綹茅草從布單下鑽出來,紮入他撐著床榻的手掌中。</p>

他被紮得一抽手,“嘶”了一聲,繼而抬眼四顧,看清這個泥牆茅頂、墊磚板床的陋室。</p>

門邊一個蹲著的漢子,巴巴兒地站起來,麵向此處,卻不敢上前。</p>

韓希盈回頭喊他:“你來,給顧公子行個禮。”</p>

“哦!”漢子應聲。</p>

他挪步靠近,先躬一躬身子,好像覺得俯視貴公子不合適,又蹲了下來,似乎仍覺得不合適,才膝蓋一軟,跪在低矮的板床前,膽怯地開口道:“小人杜榔頭,見過公子。”</p>

“啊,你,不要跪不要跪。”</p>

顧壽潛向來,沒有對家裡下人或者外頭販夫走卒頤指氣使的習慣,忙抬手示意對方起來。</p>

落難公子漸漸恢複了神智,想起自己上船後,船在泗涇上行不多久,便碰到了那三個山東富商的船,富商們的家丁強行登船,再次出手毆打,將他扔進了河中。</p>

顧壽潛盯著韓希盈和那漢子:“你們救的我?”</p>

韓希盈點頭:“我和榔頭去河邊挖點野芹菜吃,不曾想竟見到公子遭劫。我在岸上用鬆江話喊要報官,那夥歹人才催著自己的船走了。你的船老大也才敢和榔頭一道,把你救起來。顧公子,你是怎地得罪那幾個歹人的?”</p>

顧壽潛不回答,反過來問道:“船老大就讓你們把我抬走了?”</p>

韓希盈惶恐之色又起:“是顧公子你,迷糊之際,張口便喊我阿盈,船老大以為我倆是你仆婢。我雖不知今日你遇險的原委,但想著公子的體麵要緊,所幸那船夫聽著是江北口音,想來也到鬆江不久,識不得什麼人,自也未認出你,我和榔頭便自作主張,將你先接到家中,而不是讓船夫送你回露香園顧府。”</p>

顧壽潛聽到“露香園”三個字,驀地回到往事牽扯今朝的情境中,方意識到,眼前這個妻妹,是當年露香園中那位沈大奶奶的幫凶。</p>

他驟然間有些不知所措。</p>

他怎麼竟然在與一個參與戕害妻子的罪人平靜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