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學，乃普天之下，公私之間，一日而不可缺者。”</p>

“算學有度數，有開方，有幾何。徐公光啟筆受《幾何原本》，令吾國吾民習之而旁通，譬如丈量田畝、營建橋梁、操用火炮，皆能受益匪淺。今日，我們便開始學習《幾何原本》第一卷，本卷論三角形，共四十八題。”</p>

這日巳時，顧壽潛替繆阿太來給守寬學校送筆墨紙硯，路過課室，裡頭先生正在講授算學。</p>

他站著聽了一會兒，轉身之際，見到王月生和張岱正並肩而來。</p>

張岱拱手施禮，問道：“旅仙也喜歡算學裡的幾何？”</p>

顧壽潛道：“原本無甚興致，因今歲受命於孫老爺，畫些槍銃火炮的法式圖，才曉得，開炮要用銃規度板計量，否則鐵彈會失了準頭。而此法又與幾何有關，是以也來聽聽。”</p>

王月生笑著補充：“顧公子的筆法神乎其技，又能化繁為簡，所畫的法式圖，不但學過幾何的炮手，就是我與匠人們，也能看明白七八分。”</p>

王月生的讚美絕非出於寒暄之意。</p>

年初，鄭海珠去崇明墾荒後，繆瑞雲就叮囑王月生，儘快把火器鑄造與操作文字化、圖形化，形成工部營造法式那樣的冊子，交給北邊的劉時敏和南邊的鄭益。</p>

王月生腦子一轉，提議道，阿太膝下的孫兒顧公子，便是現成的寫畫高手，恰那孫元化也受老師徐光啟的點撥，要將火炮之冶煉與操作，如《幾何原本》那樣成書。若讓顧壽潛進火炮廠，輔助孫元化成書，不至惹人疑心，好過自己這個本是管人管錢的婦道人家遊走於場院工坊之間。</p>

如今兩個月過去，顧壽潛果然進展不慢，王月生隻待他全部成稿後，向孫元化和鄭海珠言明事涉軍機，要親自張羅刊印，借機昧下幾本。</p>

此刻，顧壽潛哪知王姑娘明媚笑容裡藏著如此深意，唯覺得眼前這一對璧人，雖無法光明正大地相守於大宅華屋，卻是鴛侶情篤、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妙境。</p>

隻聽張岱主動開口邀請：“旅仙兄，小弟從山陰尋來幾張古杉木板，兄可願前去一觀，指點指點？”</p>

斫琴用木，麵板為杉木，底版為梓木。顧壽潛這般文士公子，對琴之雅好，不在張、王二人之下，自欣然同往。</p>

到了琴坊的院子裡，那個留在守寬學校教日語的永海和尚，正樂嗬嗬地撫著幾張杉木板。</p>

寄寓大明快一年，永海的漢話突飛猛進，已能流利地向張岱表達誇讚。</p>

顧壽潛邊看木板的年輪，邊聽張岱語永海敘話。</p>

張岱雖言語謙和平寧，談論到琴板傳音的講究之處時，卻總以“王先生說過”開頭，顯是將王月生的喜好當作頭等大事來看待。</p>

顧壽潛聽著聽著，心中便存下了個念頭。</p>

回到文哲園，他喊來小廝：“你去泗涇九裡彎附近的窩棚，找那日送我回來的杜鐵匠，看看他的鋪子。若已開張，讓他打五十個軋木棉籽的碾軸，再做百枚針坯出來。”</p>

顧母陸氏正在一旁修剪芙蓉，回過身來，探尋中難掩一絲喜意地問兒子：“你可是要給希孟和鄭姑娘那裡，送些農具去？”</p>

顧壽潛多日來難得露出會心的笑容，點頭道：“我聽希孟說過，軋木棉，鐵碾子勝過木碾子。鄭姑娘要養那許多流民，近年必定手頭緊些，我們便送她幾個鐵碾子吧。至於針坯，我從阿太處聽了一個炒針的獨門秘法，正想試試。”</p>

顧壽潛所說的“炒針”，是時人製作繡花針的必經環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