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章 (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036 字 1個月前

獄卒卸了張名世的手鏈和腳銬。</p>

經年的牢獄生活,就算駱思恭敬重邊將,吩咐獄卒莫折辱和凍著餓著張名世,日常洗漱卻是彆再想講究的。</p>

張名世帶著滿身比牛馬牲口還重的臭氣出來,與眾人往詔獄門口行去時,莫說衣衫倜儻的年輕公子駱養性,就連劉僑,也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好幾步。</p>

鄭海珠倒不介意的模樣,神態自若地與張名世並肩走著,知道他此刻最愛聽家中光景,便說些去紹興張府拜訪的情形。</p>

又路過供奉馬千乘牌位的牢房時,鄭海珠喚住劉僑道:“都督稍候,可否容我看看靈前的地方,快中秋了,馬公的兒媳,想托我送些果子來。”</p>

劉僑不疑有他地爽快點頭。</p>

一旁的張名世見了,打個愣神,語氣複雜道:“原來朝廷還想著馬宣撫。倘使雲南的苗部,能如川蜀的石砫那樣太平,老子也不會受這六年冤屈。”</p>

鄭海珠巴不得張名世發牢騷發得久些,好給她機會再察看細節。</p>

果然,腳下的地牢裡,那方狹小空間中,仿佛被清理過一般,不但床板沒了,泥地上也光溜溜的。</p>

她沒有多問,轉身出了牢房。</p>

辦完一應手續,離開詔獄、上了騾車後,鄭海珠指指趕車的秦方道:“張公,這是老秦,我商社在京中分號的管事,他先送你去客棧,一應用度我們都備好了。今晚我與另一位酷愛火器的小友,設宴慶賀張公脫身囹圄。”</p>

張名世看著比不惑之年還要蒼老許多的臉上,皺紋如水波般漾開。</p>

“鄭夫人,敢問那位才俊名號?”</p>

鄭海珠和聲和氣地介紹:“他姓盧,名象升,也是我們南直隸的文士,已有舉人功名,但夫子們的聖賢書外,他更愛本朝的火器冊子。幾年前我的火氣廠還是個打鐵鋪子的時候,他就是管事了。我拿他當自家弟弟一般,便與他講,盧賢弟那一手揮舞大刀的硬功夫,若去考武舉,定也名列前茅,他竟真的動了舍棄科舉製藝的心思。”</p>

張名世淡淡“哦”一聲。</p>

他到底年紀和閱曆擺在那裡,如何聽不出鄭海珠的鋪墊之意。</p>

是說那後生小子,雖是讀書人,卻不會看不起武將。</p>

終得自由的喜悅,以及眼前這婦人禮數周到的安排,和娓娓道來的話語,都令張名世徹底放鬆下來。</p>

他於是直言道:“鄭夫人為老夫如此奔走,老夫感激不儘,也不與夫人生分了。勞煩夫人借老夫幾兩銀子,好教老夫坐船南下。唔,若夫人不嫌棄,老夫回紹興看過孫兒後,就去夫人的火器廠,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可好?”</p>

鄭海珠就喜歡這種不繞彎子的交流方式,遂也不再客套,開口便如排兵布陣似地。</p>

“此番張公出獄,是遇赦,並非起複,一時三刻恐難再授軍職。我那火器廠求賢若渴,自是最願張公能屈尊前往指點。不過,因我已蒙恩準,能進文華殿為皇長子授課,所以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張公得留在京城,助我和那位盧公子,琢磨著怎麼給皇長子,把火器妙法講得有趣。”</p>

“呃,如此……”張名世的雙眉微微蹙了蹙。</p>

鄭海珠知他回鄉心切,聽說要看似被一個婦人“挾恩圖報”般拉著不讓走,自然鬱悶。</p>

但現下,鄭海珠很清醒,自己須按捺住對於人倫的同理心。</p>

“張公,”鄭海珠帶上了惇惇之意,亦不掩飾自己從真實資曆中積攢下的強勢,“我昔年,從遼東到閩海,敢與遼東和福建的總兵參將們,還有馬宣撫兒子馬祥麟那樣的少壯勇將,稱一聲同袍。但越是敬佩我大明的武臣,我越是覺得,將才還是太少了。張公你正是當打之年,現下有了好機會,正該讓新君,知曉你的名號。”</p>

張名世卻苦笑,苦笑深處又有藏不住的忿忿,一時便現出對鄭海珠所言的不屑來。</p>

“夫人未到三十歲,就得了賜服和敕命,如今又要給未來的太子去做女師傅,如此一帆風順,自然看諸事都如鮮花烈火般。老夫卻已沒什麼鵬鳥之誌和沙場雄心了。老夫,被朝中那些文官兒,那些刀筆吏,害得還不夠慘麼!”</p>

鄭海珠搖頭:“張公此言差矣。老驥伏櫪,尚且誌在千裡。公一身本事,一肚子精研火器的門道,豈可一朝被蛇咬,就此墮了精氣神呢?”</p>

繼而,她露出和張名世類似的苦澀,但苦澀之中卻不全然是發泄情緒的憤懣。</p>

“張公以為我一直萬事順遂?嗬嗬,公怎知我沒被大明的文官禍害過?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比豬下水還臭不可聞的心思,仗著自己管著太仆寺的錢袋子,就要辱我欺我的文官,我也不是沒遇到過。但咱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戰撫順的時候,掛兵部侍郎銜的張銓,他不是文官麼?急調福建、撐著俞谘皋俞總兵,和紅毛拍桌子談條件的商周祚,你那紹興老鄉,他不是文官麼?這一回給萬歲爺上奏求情的楊漣,他不是文官麼?”</p>

張名世先被鄭海珠戴頂高帽子,又聽她亦倒了一番苦水,再耳聞那幾個被她誇讚的大明文臣,便也不覺得這小婦人要與他爭論個是非曲直了。</p>

況且,人家也的確沒說錯,當年構陷他老張的是禦史之筆,如今助他老張囫圇著出來的,不也是禦史之筆麼。</p>

鄭海珠見張名世麵上有融冰之象,覺著不必再說勸君重燃鬥誌的車軲轆話,便緩和了口吻道:“先頭斡旋之際,怕太張揚,不敢知會張公的家眷。前日從楊禦史那處得了準信,我便用驛站的郵路,寫信去紹興,請令郎北上。紹興過來,總也需個把月才能到京。”</p>

張名世高興起來,舐犢之情蓬蓬而起,心下再一琢磨,就算自己真的決定卸甲歸田了,兒子總不甘心跟著做田舍翁,要麼從軍,要麼考進士做文官,哪條路不得朝中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