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忖來，這位鄭氏的確給了自己一個重興門楣的好機會。</p>

他搓了搓手，篤誠道：“夫人說話做事，的確妥帖，老夫佩服。”</p>

……</p>

是夜，鄭海珠在秦方推薦的鴻雁樓設席，楊漣自然不宜出現，作陪的隻盧象升一人。</p>

盧象升去歲春闈不中，在南京國子監，繼續備考。</p>

下一次會試要兩年後，不甚急迫，他一接到鄭海珠的急遞召喚，弄明白簡單的原委，登時興衝衝趕來。</p>

今日與張名世相見，一個是七分理論、三分實踐，另一個則是實踐為主、理論隨緣，酒桌上一聊，不到半個時辰便彌補了彼此短板。</p>

加之盧象升素來對沙場征戰、攻防門道極感興趣，張名世從前在雲南時，因彼處地形複雜，又對仰攻山崖、搶渡河灘、草原殺伐、攻城拔宅，樣樣精通，是以二人相談甚歡。</p>

鄭海珠在一旁靜靜聽著，抽空將席上佳肴吃個八分飽，聽他二人開始一問一答地討論實戰時，便問酒樓夥計討來硯台紙筆，準備寫字。</p>

張名世側頭，下意識地露了驚異之色：“夫人作甚？”</p>

鄭海珠笑了，瞅瞅包廂外頭，低聲道：“莫緊張，我又不是東廠的番子。我是將張公說到的新奇木作，記下來，仔細琢磨琢磨，怎生給皇長子講得有趣些。這叫，備課。”</p>

張名世唇角一鬆，他才不在意“備課”這種自己沒聽過的詞藻，不是錄口供就好。</p>

盧象升也從對沙場宿將的追星心態中醒悟過來，幫著解釋道：“夫人去打聽了，皇長子喜歡木作，頗愛打製各種木頭機關。夫人就尋思，火器也並非隻有銅鐵冶煉和藥石配伍，銃有銃架，炮有炮車，都是木頭做的。再者，火器之法，其要旨還在於攻敵、禦敵，所以攻防之中火器之外的木質械具，也可以先給皇長子講起來。”</p>

張名世了然：“如此，有理有理，夫人真懂循循善誘。”</p>

鄭海珠也不客氣：“其實我是開學校起家的。”</p>

她說到一個“校”字，想起或許在將來出現的名諱問題，便又順手寫在紙上，作了個著重記號。</p>

張名世湊上去，主動道：“殿下喜歡木疙瘩機關啊，那夫人寫個巢車，那玩意兒有意思，當年在西南那塊，播州楊應龍叛亂，我明軍各營都備有巢車。”</p>

鄭海珠道：“好，我先記一筆，明日勞煩張公細細說與我和象升賢弟聽，我們最好能畫出個大概。”</p>

如此說說寫寫，吃吃喝喝，三人至戌中時分才結束歡談。</p>

因京城宵禁，左府的管事已帶著左光鬥的腰牌，在酒樓前候著。</p>

鄭海珠將張、盧二人送去客棧，回到左府門口時，李大牛上前稟報。</p>

“夫人，我在柳泉居坐了兩個時辰，果然有人去跟夥計打聽，可有夫人和張參將樣貌的客官，在包廂用膳。還問，統共幾人，其他來的，是文士，還是瞧來有功夫的武人。”</p>

“夥計怎麼說？”</p>

“夥計覺得莫名其妙，還反問，文武哪裡都寫在腦門上，有的文人象殺豬的，有的武將倒儒雅得很。”</p>

鄭海珠沒心思笑，又道：“你坐那兒，瞧見進來又出去的客人了？長什麼模樣？”</p>

李大牛道：“我每一茬都盯了，沒有很快走的。來打聽的應該很精明，先坐下吃些酒菜，臨走時才問的。”</p>

鄭海珠的眉頭擰了起來。</p>

“柳泉居設宴的幌子，宴請要客的幌子，我們隻扔給了那個書吏。這麼說，他，或者說他背後的誰，果然盯的是我？”</p>

李大牛也納悶：“咱們能得罪詔獄啥人啊？夫人上次拜見駱指揮和劉都督，這回去提張參將，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p>

“嗯，他們不應該對張名世這種關了好幾年、背後屁勢力沒有的倒黴邊將矚目。應是聽那書吏稟報，今日還有重要的人。他們想瞧瞧，那人是誰。他們想弄明白，我的行蹤，在京中結交哪些人？”</p>

鄭海珠想起馬千乘那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牢房，忽然一陣雞皮疙瘩，仿佛背後有兩隻眼睛在盯著自己。</p>

她忽又想起一事：“對了，今日我問起劉僑的小公子身體如何，劉僑說還是鬨肚子，但吃一副郎中的方子，就能安穩地睡上四五個時辰。這肯定不對，哪有才過半歲的奶娃娃，一覺睡得比我們還久的。你這幾日，去查查那個山西郎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