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類進入蒙古人的營地時，見到了明國婦人口中的“另一個仇人”。</p>

荷卓抱著胳膊走上來，冷冷道：“希望明國也把你的屍體劈成兩半，一半留在他們的都城，一半送回赫圖阿拉，就像當年你們對待布寨一樣。”</p>

這句流利且帶著狠戾口氣的女真話，讓德格類意識到，眼前此人，應是來自葉赫部。</p>

對了，葉赫部的蘇泰已嫁給林丹汗，這女子，八成是蘇泰的親信。</p>

德格類眼裡，閃過一絲黠滑促狹之氣。</p>

“葉赫部的女人，你的恨，應該潑向明國人才是。開原堡壘，就在我們建州去攻打你們葉赫的必經之路上，但是……”</p>

德格類將下巴朝馬祥麟努了努，口中譏諷意味更濃：“但是，明國在遼東，有許多這樣的猛將，卻不肯帶兵援助你們。”</p>

荷卓的麵色微微一變。</p>

站在荷卓身側的鄭海珠，雖然說不得、也聽不懂複雜的女真話，但她當初畢竟與阿婭相伴了不短的時間，對女真話裡“明國”、“將軍”、“軍堡”、“攻打”這樣的詞，還是熟悉的，此刻多少猜出了德格類挑撥離間的意圖。</p>

德格類所言，實則也是鄭海珠對大明朝廷窩火的地方。</p>

葉赫女真在遼東的軍事位置，十分重要。這個位於大明北邊、蒙古東邊的強大部落，原本可以與大明的遼東鎮互為犄角，遏製努爾哈赤的建州女真，同時阻止建州連通蒙古各部。</p>

多年前，大明的遼東總兵李成梁，就善於運用“羈縻”策略，先扶持輝發部，再扶持葉赫部，宗旨都是牽絆日益強大的建州努爾哈赤部落。</p>

原本的曆史中，由於撫順和薩爾滸接連大敗，遼東明軍潰不成守，努爾哈赤趁機北上，吞並了葉赫部。</p>

然而在此世，撫順保住了，薩爾滸戰役也沒有隨之發生，鄭海珠以為，遼東軍會像從前李成梁時期那樣，從開原、鐵嶺等地援應葉赫部。</p>

她甚至還在離開遼陽時，特意與總兵張承胤提起過，努爾哈赤伐明不成，定要去攻打葉赫老城、達至女真各部儘入其麾下的一統局麵。</p>

沒想到，萬曆四十七年，鄭海珠和顏思齊打完荷蘭人後回到鬆江，聽黃尊素說，葉赫部竟然被努爾哈赤打下來了。再細問明軍為何不出兵救援，原來是缺餉。</p>

對這個朝廷說啥好呢？唯有意念吐血。</p>

此際，德格類完成了一個困獸對獵人之間的挑撥，帶著得意，瞅瞅荷卓，又瞅瞅鄭海珠。</p>

鄭海珠心道，彆看這小韃子上了一回當，刀槍拚殺的功夫更是有些菜雞，但善於離間的刁滑急智，倒還是有些的。</p>

不過，鄭海珠不會立刻對德格類反唇相譏。營地並非戰場，話事人乃荷卓。</p>

荷卓是她要聯合的對象，她不能在一幫男人麵前，顯得想開口就開口，抹了荷卓的權威。</p>

荷卓剛收回刀子般的目光，蒙古人昂格爾走上來，用蒙語對荷卓道：“你不會要殺掉建州的這個小貝勒吧？把他丟給明國人處置，可敦（指大福晉蘇泰）若怪罪你，我幫你說話。”</p>

蒙古察哈爾部，與建州女真，隻是公開對立，尚無刻骨怨恨。昂格爾再是個飯桶，也曉得，察哈爾部犯不著因為葉赫女人要出氣，而與努爾哈赤結下殺子的大仇。</p>

荷卓眯了眯眼睛，點頭稱是，將昂格爾的蒙古話翻譯給鄭海珠與馬祥麟聽。</p>

鄭海珠恭敬道：“多承昂格爾台吉與可敦嬤嬤，我們會把這幾個建州人押進關內，送到京師，獻給我們的皇帝。在大皇宮的午門外，或許有獻俘儀式，好教天下人曉得，建州女真的王子貝勒，並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天神，照樣會被大明將軍和蒙古勇士捉住。”</p>

她特意說得緩慢些，講到獻俘那幾句時，饒有興致地看向德格類。</p>

德格類麵上還維持著傲慢，目光卻落到了雪地上。他不願再與這個明國婦人對視。</p>

馬祥麟上前，對荷卓道：“可敦嬤嬤，此處離我們大明薊鎮的喜峰口，不到百裡。本將以為，使團繼續紮營不動，先莫北行，以妨撞上莽古爾泰所部的主力。請嬤嬤派兩個輕騎，速往察汗浩特通報，待你們接應的隊伍行至灤河一帶，本將也領上千餘人馬加強護衛，咱們再動身，如何？”</p>

荷卓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看這支明軍的戰力和補給都可以，自己的隊伍離明軍邊牆近些，也能隨時躲進去。</p>

荷卓與昂格爾轉述了馬祥麟的建議，不想冒險的昂格爾一口答應。</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