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章 將軍下馬也有用(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1290 字 1個月前

炭盆之上,吊爐裡的沸水,冒出蒸汽,頂得蓋子噠噠作響。</p>

而帳外更廣大的世界裡,無邊的夜色中,山林原上的狼嗥,城牆內的喧沸,天地間的朔風,共同構成了更為一言難儘的塵寰之音。</p>

荷卓的敘述,如她的名字,幻化為一瓣又一瓣的蓮花,被某種力量卷起,又無望地落下。</p>

即使她的漢話,尚不足以精準地表達所有細節,身為後世來人、多少有些知識儲備的鄭海珠,仍能聽懂大部分內容。</p>

那是藏密關於雙修和灌頂的儀式。</p>

在這個儀式中,明妃,或者哪怕被尊稱為“佛母”,也要根據無上瑜伽部中的要求,坐在“金剛”身上,完成秘法所載的動作,直到關鍵時刻來臨,彼此在大樂之際觀想禪修,從而升至徹悟色即是空的境界,寄身成佛。</p>

倘使這個儀式被用於灌頂之中,則明妃就是上師與弟子的“橋梁”,上師完成了與明妃的和合後,以紅白之物點化弟子,得到點化的弟子領走明妃,與她繼續雙修。</p>

如此“明妃”,從十幾歲到二十歲都可以做。</p>

荷卓,在鄭海珠看來已有二十三四歲年紀,而此刻她方曉得,這個葉赫部的女子,今年臘月,剛滿二十歲。</p>

鄭海珠自省,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會傲慢到去審判自己並不知根知底的精神與物質領域,比如宗教教義。</p>

但她會去熱切地關心,個體的命運。</p>

她孤獨又倔強地行走著,有時勝利,有時失敗,平靜卻又咬著牙堅持,說給皇帝和文官們聽的是江山社稷,說給武臣將領們聽的是軍功銀餉。</p>

可歸根結底,“雖千萬人,吾往矣”,不就為了讓更多的權力之外的螻蟻個體,能避免屈辱的命運嗎?</p>

而眼前的荷卓,她已經那樣接近頂層權力,卻依然逃不過去做“明妃”。</p>

“鄭夫人,”荷卓揚起臉來,第一次對明國女子使用了尊稱,“鄭夫人,我隨蘇泰福晉來到察哈爾之初,就不再信我們女真人的薩滿了。他們告訴我,佛,能讓我快活、徹悟,可是現下的情形呢?我隻覺得痛苦和迷茫。我無法接受,我從第一眼就厭惡的那個超克圖,成為我的雙修伴侶,我更受不了,在灌頂儀式上,先,先與上師行和合大樂,再坐去超克圖的身上。我受不了,我不願意,我寧可凍死在雪地裡!”</p>

荷卓的語氣又激烈起來,仿佛頂開了壺蓋的水蒸汽,噴薄而出。</p>

連日來,她無法在同一信仰的主人或者同僚麵前表現出的悖逆想法,終於可以在異國的同性麵前,化為語言,大膽地,熾烈地,傾訴出來。</p>

鄭海珠一把扶住她顫抖的雙肩,讓她蜷曲在溫暖的獸皮中。</p>

好像胎兒被母親的子宮保護著。</p>

“你的憤怒沒有錯,”鄭海珠環抱著獸皮裡的姑娘,不準備斟酌任何謙遜的辭令,而是冷冽地直言道,“不管那個超克圖王子,在彆人眼裡多麼英俊儒雅,識文斷字,得大汗青眼,或者受上師點撥,你看不上他,就是看不上,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可以逼你去做他的什麼明妃。”</p>

鄭海珠頓了頓,又不客氣道:“況且,我聽下來,這個超克圖,分明就是坨狗屎,仗著大汗推行紅教的當口,為了得到你而使出卑劣的手腕,如此行徑,哪裡像什麼修行之人!現在我問你,蘇泰福晉,作何想法?”</p>

荷卓平複了些,眼神卻從悲憤,變得彷徨。</p>

她緩緩道:“在葉赫部,論輩分,福晉她,其實是我的姑媽,她又是信的黃教,自然反對此事。數日前,她得到消息後,就讓我去山上的黃教寺廟裡養病,好躲開這一回去西邊迎迓上師。可是,大汗已經允準了超克圖的灌頂儀式,躲哪裡是個辦法。鄭夫人,我們葉赫部已經亡了,蘇泰福晉獨自留在察哈爾,我不能連累她惹惱了林丹汗,所以今夜,我才有了死誌。”</p>

鄭海珠放開她,站起來,去衝了一杯熱奶茶,啜飲了幾口,看看杯子,又望向荷卓,忽然笑了。</p>

“荷卓,超克圖何德何能,竟是逼得你慫到不想活了?你在灤河邊,恨不得拿茶碗砸開我腦袋的血性,去哪裡了?敢情我還不如那坨外喀爾喀的狗屎?”</p>

荷卓也撇了撇嘴,不過是苦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