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章 裡子都沒了,還要啥麵子(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417 字 1個月前

孔尚義暗暗咬著牙槽,瞥向鄭海珠和朱以派那兩張不露喜怒的麵孔。</p>

一對狼狽為奸的狗男女!</p>

那跳大神似地嚎喪的樂舞生就不說了,跟著冒出來的張璁後人,定也是他們安排好的。</p>

溫州府的張家……那豈不是和魯府長史張耀芳一樣,都來自浙江?</p>

保不齊就是姓鄭的老早給魯府出的點子,把人弄來這裡等著。</p>

但孔尚義見朱由校沒來,思忖著畢竟還沒驚動未來儲君,事情或有挽回餘地。</p>

他於是硬生生咽下喉頭的一大團濁氣,大步走到禮部的汪嵩跟前。</p>

“汪主事,魯藩的樂舞生,應是對孔廟禮樂有些誤會。而那自稱張閣老後人的,不知真偽,隻怕,乃彆有用心之惡徒。”</p>

汪嵩已知眼下的情形越來越不對,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把自己摘出來,不趟這灘毫無征兆湧出來的渾水。</p>

奈何禮部中人,包括他自己,素來沒少收孔府的好處,拿人家的手短,這種關鍵時刻不出頭,自己回京後還不得被上司們視作鑞槍頭而棄作敝履?</p>

汪嵩於是將臉一唬,對張希聖嗬斥道:“看你的頭巾,你已有功名?本官不管你是不是張閣老家的子侄,身為讀書人,在孔廟前如此放肆,就是沽名釣譽的鼠輩,哪堪入仕為官?若還在此糾纏,本官就不隻是當眾訓誡了!”</p>

張希聖昂著下巴頦兒,冷笑回應:“怎麼?老爺離口稱‘本部院’還早呢,就要抬出禮部二字,革我功名不成?汪老爺,世上萬事,應先論是非曲直,而不是上來就擺官威。堂堂禮部,素來口口聲聲為國遴選忠直賢良之才,卻連讀書人說幾句真話,都要如此氣急敗壞地封我們的嘴嗎?那我今日虧得沒有帶他倆去找老爺你,否則定也是討不回半分公道的。”</p>

張希聖說著,回身將兩個農人推出來,大聲勉勵道:“曲阜是大明的曲阜,不是他孔家後人的曲阜,我一個大明的浙江生員,都能站在這裡說話,你們這些大明的山東百姓,怎地就不敢對皇長子的師傅和魯藩的將軍,講講所受的委屈?”</p>

這兩個農人,是嫡親的兄弟,原本在月前就要賣了兒女、去投聞香教了,沒想到一個自稱欽差家丁的漢子找到他們,不但接濟他們銀錢,讓他們不至於妻離子散落草為寇,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據說是為萬歲爺立功的好差事,若做成了,將來必有更大的嘉賞。</p>

兄弟倆一合計,琢磨著,被朝廷相中,應是比跟著聞香教造反更好,立時被點燃了改變命運的希望火苗。</p>

待到昨日,終於明白是來衍聖公府的門口控訴,並且有功名的讀書人會衝在他們前頭,這兩個對孔家地主老爺們滿含宿怨的自耕農,更是摩拳擦掌、隻等開火了。</p>

此刻,兩人為了讓更多圍觀的百姓聽清楚,並未衝到朱以派和鄭海珠麵前,而是原地跪下。</p>

哥哥扯開大嗓門,朗聲道:“青天老爺們,俺倆的村子,從咱大明太祖爺打下江山後,就是齊王莊的。後來齊王他老人家沒了,朝廷也沒把咱那塊劃給魯王。多少年了,咱們就是老老實實地種地、納糧。不曾想,衍聖公府看中了咱那邊的肥田,逼著咱投獻。鄉親們不願意,他們就縱馬毀田,縣老爺也不敢過問……”</p>

“你,你們這些刁民,莫要胡說!”</p>

這回不必旁枝的孔尚義出頭,聽到“冤情”直指“衍聖公府”的孔胤植,立刻開腔怒斥道。</p>

但他心裡頭著實也發虛。</p>

兩個田舍漢說的,多半是真的。</p>

大明開國到如今,孔府所得的數千傾賜田,何止曲阜周邊,而是遍布鄆城、巨野、平陽、東阿等地。</p>

孔家枝繁葉茂的各房,又確實仗著勳貴身份,不斷地侵占新的私田,或誘使、或強行地讓自耕農們投獻土地到孔家名下。</p>

孔家那麼多分支,每條分支又養了那麼多“打手”,莫說占田了,就是欺男霸女、私設刑堂,也不少見,反正各縣一聽與衍聖公府沾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p>

誰曾想,以往水花都翻不起的尋常事,今日變成了拉在門後的屎,天亮時有人打開門,把屎拋在了孔廟跟前的太陽下。</p>

“刁民?嗬嗬,”張希聖越發提起了氣勢,朗然道,“孔夫子說過,修己以安百姓,又說,恭、寬、信、敏、惠,方為仁者之道。而你們這些孔門子孫,牟利無厭,不惜將百姓逼上絕路,對百姓敲骨吸髓,還要管他們叫作刁民。我看另有五個字,正合送給你們這些國之蠹蟲、民之禍害,那便是:貪、苛、詐、蠢、惡!我昨日已焚香稟過先祖張閣老,定要繼承祖宗遺誌,將曲阜之事上奏朝廷。”</p>

“我們願隨恩公北上,一同告禦狀!”齊王莊的兩兄弟,也緊跟著附和道。</p>

四麵響起一陣爆竹般的拍掌聲,混合著士庶的叫好聲。</p>

背袖而立的鄭海珠,與朱以派迅速地對望一眼。</p>

沒有半分喜形於色的得意,但意思儘在不言中。</p>

曲阜遠近,並非烙上一個“孔”字的鐵板了。</p>

山東是南北通衢之省,兗州又扼守運河要道,前朝留下的異姓,以及經商輸入的異姓,都慢慢地形成宗族。商而優則仕,仕而優則置田地,然而曲阜孔家一度甚至把持地方文官的任免,目下又變本加厲地吞並土地,怎會不引發異姓家族的不滿。</p>

此刻那些擊掌叫好的長衫文士們,並一些員外模樣的錦袍男子們,人人麵帶終於出了口惡氣的神情,多半就是不姓孔、又要參與權力與資源分配的外姓世家成員。</p>

朱以派至此,對身邊的婦人,才算相識以來真正地服氣。</p>

她的這些棋子,肯定不是在她得了萬歲爺的口諭後,才被一個個排布在棋盤上的。</p>

那哪裡來得及?</p>

她隻怕是去歲夏天進京路過兗州小住時,就在琢磨這盤棋。</p>

強將手下無弱兵,她發號施令,手下們也的確得力,主仆們從南到北找出來的這些人,要麼是家世過硬,要麼是冤情堪憐,難得還都是勇卒,摧枯拉朽般直奔著孔府後人的七寸去。</p>

唯一一個臨時被拉進來、還唱了開場戲的,大概就是他魯府的樂舞生朱閱文了。</p>

這更說明,鄭氏行事,不像邊塞有些名將那般驕氣在身,她腦中,沒有“萬無一失”四個字,而是隨時修改進軍的籌謀,隻為讓兵鋒更為排山倒海。</p>

朱以派嘴角牽了牽,對孔胤植和禮部汪嵩等人,淡淡歎道:“唉,本將軍治下不嚴,那樂舞生也是個毛糙性子,我來安撫一下。”</p>

孔尚義、孔胤植叔侄的麵色,早已經比孔廟門口鋪著的石磚還青。</p>

就在他們愣愣地看著是敵非友的魯藩小王爺,袍袖翩翩走向那些今日扒了他們衍聖公府衣服的戲子們時,隻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