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追夢人與自動手記人偶】(1 / 2)

紫羅蘭永恒花園 曉佳奈 29242 字 1個月前

ever after 第5章【追夢人與自動手記人偶】 翻譯:橘子冰淇淩</p>

恐怕每塊大陸上,都有著這樣一條街道。</p>

走投無路的孤獨少女。</p>

懷抱空想的無知少年。</p>

隻帶了很少的行李和盤纏離開家。</p>

擠上夜行火車來到這裡,向賭上人生的戰役挑戰。</p>

事實上,無論知道或不知道的人,都宣稱“想實現夢想就去那裡”。</p>

“追逐夢想的人,就去阿爾菲涅[1]吧。”</p>

這座城市蠱立在大陸西部,是處繁華的花花世界。</p>

它地屬沒有參加大陸戰爭的中立國,菲涅共和國,是菲涅的首都。阿爾菲涅曾經是手藝人聚集的都市。共和製到來之前,菲涅王族曾讓自己掌控的技術人員住在此地。城市聚集著各式各樣的手藝人,從工藝品到武器,應有儘有,在大陸間聲名遠揚。自古以來,這裡就存在一個說法,“能不能做成就去阿爾菲涅打聽吧。”</p>

這是阿爾菲涅的起源。</p>

隨著時代變遷,手藝人之都變成商人之都。</p>

手腕高超的手藝人和高價出手其作品的商人,這兩者天生擁有剪不斷的聯係。</p>

才能的運用隻限於個人,而從頭到尾包攬一切的人不多。</p>

況且,活用人才本身也是一種能力,所謂商人正是見長於此。阿爾菲涅在手藝人和商人們的聯手構築下,以彙聚彆處難以想象的奇珍異品為榮,成功擴張為商業大都市。中心地帶每日都有市場開設,自古以來就洋溢著不變的活力。</p>

損失慘重的大陸戰爭宣告終結後,阿爾菲涅開拓出了另一個全新的方向。戰後,飽受 摧殘的人們開始渴求新時代的來臨,比起以往更受矚目的,一言以蔽之就是所謂的“表現”[2]層麵。即戲劇、小說、繪畫和音樂。</p>

包羅萬象的“表現”借助商人的傳播力在世間盛名漸起,不再是單純的娛樂,而是擁有了打動人心的力量。</p>

夢之街“阿爾菲涅”,如今正稱得上是花花世界。</p>

但是,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就有陰影蟄伏。正因為是夢想之街,實現夢想的人和沒有的人之間,存在顯而易見的階級格差。</p>

阿爾菲涅是座圓形城市,被環繞一周的高聳圍牆圈起。</p>

它大致被劃分為第一大街、第二大街、第三大街三個區域。</p>

第一大街簡單來講,就是有錢人住的地方。</p>

這一帶林立著有花園的獨院住宅,隻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才能入住。但經常人去樓空,直觀展現了這裡處處存在的盛極必衰。正所謂“貧富無定勢,田宅難常保”。</p>

第二大街商鋪輻輳,是城市的中心。街上密密匝匝分布著手藝人專賣店、淩晨五點開始的早市、劇院、書店、服裝店,以及餐飲店。來此地觀光的遊客一定不容錯過。由於這片區域麵朝車站,可以說是阿爾菲涅的“玄關”。</p>

接著是第三大街。如果說第一大街、第二大街都是向陽處,第三大街則是它們背後的陰影。</p>

這裡離被稱作玄關的車站的最遠。雖然沒有明確的區劃,但隻要踏足,就能立刻通過周圍的建築,辨彆出自己身處哪條街。</p>

越靠近第三大街,外觀漂亮的建築物就一個接一個消失在視野中。取而代之的,是建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屋。獨院住宅這這裡很少見,連成一片的集合住宅顯得氣勢洶洶,街景也充斥著人們的生活感。</p>

阿爾菲涅的街道,處處留下改建、增築、施工的痕跡,仿佛一個盤根錯節的的迷宮,隻在街道間走動,也有可能迷路。可即使在這座複雜的城市中,建築都像大雜燴一樣的混在一起的,也隻有第三大街了。</p>

沒有漂亮的花園,沒有優雅的咖啡廳,沒有帶門童的旅館。</p>

今天的晚飯香氣四溢,在鄰裡間飄散。貓咪懶洋洋地打起哈欠,不知哪裡傳來家犬的遠吠,孩子們大聲嬉笑吵鬨,一切都似乎近在耳邊。這是第三大街。</p>

一個女孩獨自從這條街上的某個公寓中走出。</p>

她穿著一件華貴的藍色披肩,看起來優雅又利落,繃直後背昂首走著。這是一座被枯萎藤蔓爬滿的舊公寓。由於居民們的不講究,少女在走出時,被某人放在過道上的東西絆到,險些跌倒。</p>

她小心避開前住戶丟下的,奇怪的壺和觀葉植物,以及不知道被哪家小孩坐過的木馬,走下樓。高跟鞋與黑色金屬階梯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季節正值初冬,但今年是個暖冬,還沒有下過雪。或許被趕出了家門,又或許隻是不想待在屋裡,還有人零零散散地待在外麵。有的正在發呆吸煙,有的坐在不知是誰修的長椅上,正在喂鳥。少女精神滿滿地向每一個人打招呼。</p>

“雷迪,現在出去工作?我正要回去睡呢。工作加油啊。”</p>

從事夜工作的美豔女人對她說。她揚起笑臉,對她揮揮手作為回應。</p>

“雷迪,今晚一起過嗎?我的枕邊有些冷清。”她給這個身邊總是女人不斷的軟飯男一記肘擊,飛快地逃走了。</p>

隨著她的奔跑,長長的棕褐色頭發像波浪一樣起伏。她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住在這種大城市,一個人離開公寓去工作。如今女性的自立已成為趨勢,這種場麵並不稀奇。可看到她稚氣未脫的麵容,還是免不了為她揪一把心。</p>

被稱作雷迪的她,是這樣一名少女。</p>

下垂的外服角,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玲瓏可愛。說這是她的特征也算作是。在大人眼中,滿大街都是這樣的小姑娘。在她的身上看不出有任何特彆之處。如果說她在努力做什麼,得到建議也隻是“比起這個,還是多想想未來吧”“趕快結婚怎麼樣”。</p>

她就是這麼一個隨處可見的女孩。</p>

就連她的名字雷迪,也隻是阿爾菲涅人對不怎麼熟悉的女孩的一種統稱。</p>

在這條讓人做夢、兜售夢想的街道上,人員的流動十分疾速。儘管如此,老住戶也懶得去記新住戶的名字。而是像給登場人物分配角色一樣,為那些人起了統稱。 女孩叫“雷迪(lady)”,男孩叫“波伊(boy)”,如果誰都不是,就叫“傑瑞瑪(dreamer,夢想家)”。</p>

她也向居民們做過自我介紹,隻是沒有一個人記得罷了。</p>

她被叫了無數次“雷迪”,已經習慣了,甘願作為阿爾菲涅無數“雷迪”中的一員活著。</p>

走在街上,隨處可見堆積成山的海報,字體很大,誇張地印著有名的歌手、作家和演員的名字。在這裡,想要被稱呼名字,必須功成名就。</p>

棕褐色頭發的雷迪穿過第三大街,向第二大街走去。女孩一個人走在第三大街上,即使是在白天也顯得毛骨悚然。之前的軟飯男還算溫柔,比他更可怕的大有人在。所以雷迪小跑著向前走。</p>

這裡有幫助她,向她問好的人,也有落井 下石,一心隻想出人頭地的人。整條街道充斥著你爭我奪,針對實現夢想的寶座時更加顯著。衝突就像清晨小鳥的鳴囀一樣稀鬆平常。</p>

所以,當一個男人故意撞上她時,雷迪也沒有吃驚,這在阿爾菲涅並不足為奇。</p>

“痛……”</p>

從那個矮胖男人的肚子上彈飛,雷迪一屁股坐在地上。</p>

她正要走進貫穿第三大街與第二大街的最後一條窄巷,此時,從前方走來的男人進入了視野,她向旁邊一閃,讓開了路。</p>

昨天下了一場雨,路上聚了一些小水窪。如果不這樣做,鞋子和襪子會一團糟。她不想任由這種事發生。讓對方先走,兩個人都能相安無事地通過。</p>

但男人卻像是刻意一樣,在這條狹窄的小道中撞上已經向一旁避讓的雷迪,還狠狠踏過了水坑,明顯帶著惡意。</p>

“彆給老子撞過來啊!你小子,剛才故意撞我了吧?”</p>

不僅如此,男人還大放厥詞。雷迪的臉上、 衣服上、還有剛換的新鞋上,都沾到了飛濺的泥水。她一瞬間驚呆了。</p>

“……是你這樣做的吧!我不是特地避開你了嗎?!”</p>

“不,就是你撞上來的。你要怎麼賠?!你剛才那下把我的手扭了,今天打工掙的份兒,你必須給老子拿出來!”</p>

雷迪腹中登時竄起一股洶洶的怒火。當然,她根本沒碰男人的胳膊,說到底,她是被男人的一肚子肥肉彈飛的,和手臂沒有關係。不如說,摔倒了還手腕痛的應該是雷迪。</p>

這裡應該用強硬的態度猛烈反駁。她要聲色俱厲,這個男人認為大聲地胡攪蠻纏就能弄到錢,她不能讓他看到她有任何屈服。</p>

“……我……我……”</p>

雖然這麼想。</p>

“你要怎麼賠!彆不作聲啊!你會賠錢的吧?還不快把錢包掏出來!如果不給錢,你信不信我叫兄弟們把你賣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啊?”</p>

男人捶胸頓足地怒吼著。泥水再次濺到雷迪的臉上、身上。但此時對方發瘋一般的暴怒太過可怕,她已經顧不上在意這些了。</p>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p>

雷迪口中說出的話,與她之前的決心根本不一樣。不習慣暴力的人,如果遇到了這樣的場麵,大腦就會一片空白。</p>

“我、我……”</p>

突然被陌生人撞到產生的情緒、惡意、強行施加給她的蠻橫暴力和對此的恐懼,這一切都在侵蝕著她的身體,讓她無法動彈。</p>

“……沒……沒有錢。而且,我避開了……”</p>

再聰明的人,在大腦暫停運轉時,舌頭也會轉不過彎。</p>

巧嘴奪上風,這句話就是現在的寫照,隻是她更像是反麵例子。</p>

沒有邏輯也沒有道理,隻是聲音大的那方獲得勝利。</p>

“囉嗦,閉嘴!夠了,彆狡辯了快拿出錢!不給錢,看我不在你的那張臉上開染缸!”</p>

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再是找茬,而是恐嚇了。雷迪像是為了尋求幫助一樣向四周看去。窄巷兩側,那些建築物的窗洞裡,偶爾有幾道看熱鬨的目光,視線對上後,又立刻關上了窗。身後雖然有人經過,但為了不被卷進衝突,也掉頭走了。維持第三大街的治安並早晚巡邏的軍警,此時也不見蹤影。</p>

“你彆不吭聲啊!我說你,如果再不給……”</p>

對於一個人住在大城市中的雷迪,如果說現在還能做什麼,也隻是祈禱罷了。</p>

——有誰。</p>

不管誰都好。</p>

——神啊。</p>

不管是何方神聖。</p>

——救救我。</p>

雙腳因為害怕動也動不了。所以,求求你。</p>

“夠了快點按照我說的做……如果不做……”</p>

——救救我!</p>

“看老子怎麼讓你明白!”</p>

男人舉起剛剛還很“痛”的手臂,高高揚起, 向雷迪的眼睛和鼻子打去。但他沒有得逞。</p>

“……唔!”</p>

男人猛然間後退了幾大步,身體像被什麼拖住一樣。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人從身後偷襲,雙膝跪下,麵朝地栽倒了。男人倒下的瞬間,雷迪的視野變得寬闊起來,看到了來人。此情此景,為幫助她而降臨的女性,看上去何等的纖細、優雅、美麗。</p>

金色的發絲輕輕搖曳,白皙的麵容上,那藍色的眼睛閃著微光,像一泓波光粼粼的冰湖。</p>

靴子落地鏗鏘一聲,這位打倒男人“始作俑者”向前一步。</p>

然後向她伸出手,像是在說“那麼,我們走吧”。仿佛騎士那樣理所當然。</p>

男人發出呻吟聲,可沒能站起來。大概是 吃了夠重的一擊。</p>

於是雷迪的選擇隻剩下一個:她報複地踏過男人的背,接過這名救世主的手。</p>

兩個女孩拉著手,像認識很久的熟人一樣肩並肩,沿著窄巷向前走。視線儘頭,已經可以看到陽光從建築物之間的縫隙灑下。走出小巷後,美人停下了腳步。</p>

像是不認識路一樣,她左右看看。</p>

“這邊!走這邊混入人群,就找不到我們了!”</p>

這次由雷迪護送她。拉起金發美人的手, 她再次跑起來。奔跑時,雷迪察覺到,那隻手臂硬邦邦的,十分堅硬。</p>

她回頭看。在街上看到美人是家常便飯, 可她還是很美。</p>

與之前的所有人都不同,獨具一格的美。</p>

而且,為什麼她會幫助自己呢。連路也不知道,恐怕是觀光客而不是本地人。即使如此也幫了她。為什麼?因為同是女性嗎?</p>

腦中浮起種種疑雲,雷迪和美人走進第二大街熙熙攘攘的市場,終於放慢了腳步。在這裡即使被盯上,如果不做什麼特彆顯眼的事,也不會引人注目了。</p>

雷迪喘著氣,帶著她走向噴泉廣場。在集市上買東西的人們悠閒地吃吃暍暍。應該沒關係了。她想著,停下腳,向救世主轉過身。</p>

“呼……呼……”</p>

對方的氣息絲毫不亂。</p>

“……那個,我……”</p>

雷迪驀地想起,這麼說來,她似乎很久沒有告訴彆人自己的名字了。</p>

在這條街上說出名字讓她覺得難堪。畢竟誰知道自己以後會是什麼人呢。不過她不想做無禮之輩。此時應該報上姓名,並向對方真誠道謝。</p>

“我是蕾蒂西亞……蕾蒂西亞·阿斯塔……謝謝你幫了我。如果可以……請讓我感謝你。你的名字是……?”</p>

那一瞬間,恰逢噴泉表演開始,人群歡聲四起。人山人海的廣場上,幾乎所有人都被優美舞動的水柱奪去了目光。</p>

儘管如此,雷迪……不,蕾蒂西亞的視線也牢牢盯在眼前的這個人的身上。</p>

“薇爾莉特……我的名字是薇爾莉特·伊弗加登。”</p>

聲音也好,身姿也好,玲瓏動人的她有一種不可思議般的魅力。</p>

如同從歌劇中走出,她一身華麗裝束,有著人偶一般精致的容顏。即使在這個聚集著全天下俊男美女的城市中,也昭示著自身存在感的薇爾莉特·伊弗加登。</p>

在某位陸軍上校等待著那封遲遲不來的回信時,一位定居在這裡的委托人向她提出一份長期工作,於是她暫時停留在這座城市。</p>

委托人是某個聲名顯赫的男性作曲家。工作內容是抄寫樂譜。恰好熱衷學習的她最近掌握了這項技能。</p>

她需要和作曲家一同生活,根據他的哼唱, 隨時隨地記下旋律並清理出譜麵。這項工作本該由他的徒弟或是家人擔任,但因為作曲家乖癖的性格,誰都不願意和他打交道。</p>

接受某部作品的劇伴工作後,他不得不雇傭人來完成,於是經某個小說家介紹簽了合約。要求是要有一定的忍耐力,對於薇爾莉特·伊弗加登來說,完全不用擔心。</p>

如果讓人測試她的忍耐力,以她的平時的個性,也一定會得到滿分。為了執行這次任務,她暫時沒有回到萊登沙弗特裡希的C·H郵局,當然,也沒能收到來自基爾伯特的信。兩個人就這樣在傷害中,彼此錯過,繼續著各自的生活。</p>

終於迎來工作的最後一天,在作曲家依依惜彆的目送中,她踏上了返程的路。在阿爾菲涅利用公共交通,經過數次換乘後,就能到達萊登沙弗特裡希。</p>

然而這時,某件事發生了。</p>

“因此我才會在這裡……手上的現金幾乎都沒有了。您幫了我的大忙。”</p>

咖啡店中,作為幫了自己的謝禮,蕾蒂西亞請她喝茶和吃麵包。薇爾莉特一邊優雅地進餐,一邊說。</p>

蕾蒂西亞眨眨眼。</p>

“你說,你從事自動手記人偶工作,工作結束後返程……”</p>

“是的。”</p>

“然後在第二大街散步時誤入第三大街,偶然看到我被襲擊的場麵就幫了我。”</p>

“是的。”</p>

“然後沒有錢。”</p>

“是的,沒有錢。”</p>

“誒,不小心丟了錢包嗎?還是被偷了?在這一帶還挺多……”</p>

“是後者。在錢包丟失的時候,就立刻察覺到了,經過追蹤,鎖定犯人並捕獲了……”</p>

“捕獲了嗎……?”</p>

薇爾莉特原本的麵無表情,此時有些鬆動,她垂下眉。</p>

“對方是……尚未成年的小孩……抓獲地點似乎是他的往處,隻有同齡的小孩子……幾乎隻有孤兒在一起生活……”</p>

蕾蒂西亞露出“不會吧”的表情,說。</p>

“……難道,你因此產生了同情,就把錢給他們了?”</p>

“不,不是全部……其中很明顯有身患疾病的孩子,有送他們去醫院並妥善治療的必要……我在那裡花去了一半的錢。”</p>

“哇……真是老好人。”</p>

“按照孤兒院的地址,我給了他們最基本的路費。我現在幾乎沒錢了。”</p>

蕾蒂西亞咬了一口她自己買的麵包,看著眼前的人。</p>

在這條街上,誰也不會叫她“雷迪”,人們會用名字來稱呼她。但不可否認,她與這種環境有著壓倒性的不適合。</p>

“……薇爾莉特……小姐……你可能不明白……我不是在說壞話哦……那個,說不定,你被他們騙了。”</p>

吃著麵包的薇爾莉特停下了。</p>

“我知道那裡的孤兒們在相依為命,但是怎麼說,說那些孩子相當於是被整條街養大的也好……雖然不是被誰領養了,但他們靠幫大人的忙,也掙到了每天的口糧。偷東西似乎隻是盯上了觀光客。”</p>

“……”</p>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也被孩子們偷了。”</p>

雖然不是在否認薇爾莉特的行為,但蕾蒂西亞還是憑借自己的經驗給予了她忠告。</p>

“如果現在去追,還能拿回來一部分……”</p>

但薇爾莉特靜靜搖了搖頭。</p>

“可能至今為止,他們都像那樣活著。可有人生病這點是真的。周圍的大人們……有準備藥品給他們嗎?藥品很昂貴。”</p>

“……那個,確實……大概沒有連藥品也準備了的好心人……隻有仰仗某些奇怪的有錢人……第一大街有沒有那種善良的人呢……”</p>

蕾蒂西亞說完後,就後悔了。</p>

這裡是成王敗寇的地方。住在這裡的人都知道。</p>

“就算向我求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這和請一頓早餐的錢根本不同……”</p>

想要得到好的待遇,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就隻有戰鬥。這是這裡的鐵則。</p>

這座城市隻因成功者而存在。並不是那種人人都溫柔善良的伊甸園。對於在這裡出生,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的孤兒們,就更是如此了。</p>

“如果真的像蕾蒂西亞所說的那樣,也沒有關係。”</p>

這是一場沒有希望的痛苦戰鬥,同樣也不存在救贖。</p>

“如果他們是在裝病……但在真正走投無路時,有一個容身之所,我想這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壞事……”</p>

薇爾莉特垂下金色的眼睫毛,手指輕輕觸碰胸前的胸針,輕聲說。</p>

“就連野獸也會抱團。需要幫助時向人求助,向人求助……而不被拒絕,對於失去庇護的他們來說,我想這是很重要的一點……或許,這也能讓他們走上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p>

“那樣啊。”</p>

“是的,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正如蕾蒂西亞所說……”</p>

“不,那是……”</p>

不知為何,蕾蒂西亞一個字都說不出,從她臉上逃似的移開視線,凝望著陶杯中漂浮的紅茶末。</p>

“對不起……把剛才的話忘掉吧……”</p>

紅茶澄澈見底。仿佛薇爾莉特同樣澄澈的話語。就連自己,剛剛也忍不住向某人尋求了庇護。她可以說是走投無路了。可即使尋求幫助,人們也都無視了她。如果是她,可能也會那樣做吧。</p>

但眼前的她,即使沒有聽到那聲“救救我”,卻依舊伸出了援手。對這樣的人,即使推測也好說出“你被騙了”這類話。</p>

——很不好。</p>

是很不好的發言。</p>

她總是麵無表情,很難猜到她的心中所想。但如果自己被做了同樣的事,被說了同樣的話,可能會感到受傷吧。正因為自己曾被她不計回報地保護過,此刻,蕾蒂西亞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薇爾莉特這番話語的重量。</p>

“薇爾莉特小姐,現在,你也需要幫助嗎?”</p>

所以,蕾蒂西亞鼓足勇氣如此說道。</p>

“……如何是好呢?雖然還有一些零錢,但對於萊登沙弗特裡希……我想去的地方來說,遠遠不夠。與其在各方麵接受他人的幫助,不如找到一份工作。至今為止我隻從事過兩種工作,如果能有類似的就好了……”</p>

蕾蒂西亞的神色一下子亮了,露出微笑。</p>

“那,那,我來介紹給你!”</p>

蕾蒂西亞越過桌子,身體前傾,貼近了薇爾莉特的臉。</p>

“介紹……是代筆嗎?還是……如果有護衛之類的工作就好了……”</p>

“第一個,我聽你提到過,就算了。第二個,不奇怪嗎?不是那樣的工作喲。但是,因為工資日結,所以很快就能拿到錢!吃完這個我們就去吧!因為人總是收不滿所以彆擔心。很快就會被任用的。工作內容有點亂七八糟的感覺吧,雜活還有帶狗散步……”</p>

“帶狗散步。”</p>

“有錢人就連遛狗也要交給彆人做。很奇怪吧。但是很有趣哦。在你掙到錢之前,先住在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吃。從這裡坐火車到萊登沙弗特裡希需要花三天的時間對不對?你工作一周左右,就能掙到回去的路費了。”</p>

“……庇護,是嗎?”</p>

“不可以……嗎?我也受到了你的幫助,就當作是回報……”</p>

“……我能否,接受這樣的庇護呢?”</p>

像之前她回答自己的那樣,蕾蒂西亞也這樣回答了她。</p>

“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有個去處也不是壞事,對吧?”</p>

薇爾莉特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沉默片刻,說:“既然如此,我接受您的庇護。”</p>

在這座城市中,兩個女孩開始了暫時相依為命的生活。</p>

時間倒回到薇爾莉特與蕾蒂西亞相遇的片刻之前。</p>

故事的舞台轉移到南國萊登沙弗特裡希。首都菜登的C·H郵局,一個男人風塵仆仆地走來。雖然現在是寒冬,他依然滿臉汗水。</p>

經過橫跨大陸的鐵路線,在一段無比漫長的路程後,除去長時間乘車產生的疲倦感,他臉上浮現出另一種苦澀。他是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麵色憂鬱的陸軍上校。</p>

基爾伯特猛地推開門。隨著他的動作,提醒有客來訪的鈴鐺瘋狂地響起來。不適合他的粗暴舉止,仿佛預示著此刻他紛亂的心境。</p>

“郵局手續的辦理請到這邊……”</p>

工作人員有些吃驚地向他搭話後,基爾伯特終於意識到他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冷靜。他輕咳一聲,拜托對方叫來社長。所幸,在那個驚訝的職員之後接管他的,是負責聯絡溝通的社長的秘書,拉克絲·西比拉。她很快去通報了社長。基爾伯特沒有等很久,就與好友再會了。</p>

“基爾伯特!你這家夥,還活著嗎!”</p>

這句台詞,好像之前也在哪裡聽到過,他這樣想著,揚起一隻手打了聲招呼。隨後他被引到接待室,勤快的拉克絲準備了茶與點心。舉手投足間充滿風度的基爾伯特,有著讓人甘願追隨的某種特征。</p>

“社長,好點心已經沒有多少了……我現在去買……”</p>

拉克絲慌慌張張地衝到霍金斯身邊。身高差距很大的兩個人就像父女一樣。</p>

“誒,算了吧,反正是基爾伯特嘛。”</p>

“正因為是基爾伯特先生才要用上等的茶點不是嗎。社長你忘了嗎?之前在那件事中,我們受到了多少關照。”</p>

霍金斯看到屬下對好友展現出的這份強烈傾倒,不由得感到相形見絀。</p>

“對、對不住……不過,這家夥可能不是來這裡悠閒喝茶的。”</p>

“但是……”</p>

“好了好了,那麼……基爾伯特。”</p>

霍金斯向這位很久不見的年下好友,投去了玩味的一瞥。</p>

實在是太有趣了。他變成這樣的時候可不常見。</p>

“我說你,一直以來你都一絲不苟地把劉海撩起來的,現在可掉下來了。”</p>

像是在捉弄他一樣,霍金斯說。基爾伯特有些尷尬地用手把前發攏上去。他露出這種表情,或許是因為在好友麵前。</p>

“……沒攔到馬車,跑過來的。霍金斯……”</p>

“薇爾莉特醬在哪兒呢?”</p>

“……我還什麼都沒問……是的。”</p>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能讓你徹底丟掉儀表而行動的……我可是什麼都知道,基爾伯特小少爺。拉克絲醬,薇爾莉特的行程表呢?”</p>

拉克絲被霍金斯叫到後,慌忙拿出記事本。一直不離手地帶在身邊的記事本,密密麻麻記著很多筆記。可能是視力有些下降,拉克絲戴著眼鏡,卻依然把臉湊近本子,念了起來。</p>

“去阿爾菲涅出差代筆……嗯……本來應該在已經返回本社的路上,但現在還沒有回來。可能在某地受到了延長時間的委托。”</p>

“阿爾菲涅之後的行程昵?”</p>

“社長您希望她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暫時沒有工作。時隔幾個月了吧。”</p>

“也就是說其它的客人不會受到影響,所以才接受延長的請求了嗎……到薇爾莉特醬那個級彆,接不接受就可以交給她本人了……原本返程的日期是什麼時候?”</p>

“是五天前。”</p>

“……這會兒就算收到聯絡也不奇怪了。拉克絲醬,確認一下社內信箱的快件。還有電報……最近社閃信件都攢在那兒沒有處理,可能有聯絡進來。”</p>

“我馬上去看!”</p>

拉克絲大聲說道。不是對著霍金斯,更像是對著基爾伯特。然後,她小小的身體迅速行動起來,很快離開了房間。</p>

基爾伯特察覺到,似乎因為他自己事態才進一步擴大了,於是滿懷歉意地看著拉克絲離去的方向。</p>

“……我不跟著去,沒關係嗎……突然來訪,給她添了不少麻煩吧……她可能有其它的業務要做。”</p>

霍金斯指了指接待室的椅子,似乎是在讓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去。確認基爾伯特坐好後,霍金斯說。</p>

“沒事沒事。之前拉克絲受傷住院的時候,你幫拉克絲安排了醫院和住所。拉克絲對這個很感激,一直想著要派上用場呢。是個好孩子啊,我們的秘書。所以就按照她的意思來吧。”</p>

“那是……那隻是感謝平時她對薇爾莉特的關照……以德報德而已。這好像是以德報德再報德一樣……”</p>

“不就是那樣嗎,不管叫緣分也好,或者叫什麼厚意也好……不過,你比預定的時間提早返回是怎麼,臨時的?”</p>

“是這樣。”</p>

“為了薇爾莉特醬?”</p>

“……嗯,算是為了我們兩個人……吧。”</p>

“你都不會為我回來……”</p>

霍金斯好像鬨彆扭一樣地說著。基爾伯特無奈地反駁說。</p>

“你確認一下我為了你做過的事有多少吧。你認為那些事其它人也能做到嗎?”</p>

“……”</p>

霍金斯立刻就想起了一件。那次,霍金斯在競爭對手的脅迫下簽了文件,被基爾伯特用權力手段徹底抹除。兩人從學生時代就認識彼此了,如果說起來也沒什麼好說的。霍金斯用鮮豔又漂亮的雙唇吹了聲口哨,蒙混過關。</p>

“……同樣,你幫過我的忙,也不是其它人能幫的。這點我知道。如果不付諸語言就會讓你不安,可能我應該對你說一句‘我愛你’吧。”</p>

霍金斯手中的茶杯險些掉在地板上。霍金斯滿心都是動搖,為了掩飾,他生氣地喊著。</p>

“基爾伯特!你、你這家夥……!那句話留著對薇爾莉特醬說啊!”</p>

讓霍金斯心神不寧的罪魁禍首一臉平靜。</p>

“……我也不想這麼說。所以彆鬨了。”</p>

“鬨什麼……你平時明明對我愛搭不理的,偶爾就語出驚人……這一點,在習慣了冷遇之後就很傷心臟啊。讓我想起我以前當陸軍的時候……浸在冰冷河水裡行軍的時候了……我的心臟揪得像那時候一樣緊。”</p>

“……真是任性……你到底是要我理你,還是不要,你選一個吧。”</p>

“我想要的是適度,你給我明白一點兒啊!”</p>

“霍金斯……你能不能不要叫彆人小少爺,擺出一副年長者的架子嗎?比起那些事……薇爾莉特回來了嗎?”</p>

基爾伯特說著,看向小跑著過來的拉克絲,並且確認了在拉克絲的身後跟著的另一個人。</p>

與薇爾莉特同樣是金發,隻是顏色有些許不同的男子。</p>

完成從派送員到分社社長的華麗變身的貝內迪克特·布魯。</p>

他的穿著打扮和給人的感覺,與以往相比有些不同。</p>

作為個人愛好穿上的高跟鞋還在,一身緊身夾克和配套的褲子,頭發也剪短了,單耳多了一顆耳釘。雖然依然不變的中性化,但不經意流露出與他職業相符,來自成熟男人的性感。”</p>

“貝內迪克特,你這是怎麼了?”</p>

貝內迪克特瞥了一眼基爾伯特那邊,但什麼也沒說,轉頭看著霍金斯。</p>

“路過這附近就順道來看看。在下次例會之前我也有事要說。話說彆攢著社內信件不看啊。為啥我不乾了還沒有人補我的空位啊?”</p>

“唉,真是丟人,為了代替你搞了合作,到目前還沒成效啊。以後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出生的。”</p>

“彆說了,總感覺有點惡心。我就是我。還有,是這個吧……?”</p>

貝內迪克特冷淡地遞出一封信,寄信人一欄上,填著薇爾莉特·伊弗加登的名字。因為人事變動,社內包裹有很多滯留。貝內迪克特似乎是從堆積的郵件中翻出了這封信。可能是看到快要掉進信件袋裡的小個子拉克絲後,出手幫了忙。</p>

那隻手正正伸到霍金斯和基爾伯特的中間。正當基爾伯特伸手想要拿的時候,貝內迪克特猛地向旁邊一甩。</p>

“……”</p>

像是在嘲笑基爾伯特沉默的焦躁,貝內迪克特說。</p>

“軍人先生,這個是社內信件。明白嗎?對外保密。”</p>

“你真的相當討厭我。”</p>

“不是什麼喜歡或討厭的事兒。我不管你是不是在和薇交往,讓她傷心的人我都饒不了。怎麼,比薇年齡大得多,卻連這點包容力都沒有嗎?”</p>

拉克絲默默打了貝內迪克特的側腰一拳,貝內迪克特還在繼續說。</p>

“你之前做過的那些和之後想做的那些,我大概一輩子都看不慣。我已經想到了,以後薇肯定會被你耍得團團轉。”</p>

拉克絲換上胳膊用力,不停地用拳頭錘貝內迪克特。無奈拉克絲人小人輕,苗條纖弱,沒造成什麼影響。</p>

“……我和薇爾莉特並不需要讓彆人滿意。這隻是我和她之間的事。”</p>

“不對,她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少女兵了。以前她是你的下屬,那她現在就是我的義妹,對於大叔來說就像他的女兒,對於拉克絲來說就是摯友,對於她遇到的客人們來說,是了不起的自動手記人偶。她早就不是你的東西了。”</p>

不可思議的,霍金斯用稍稍平和的視線注視看貝內迪克特。</p>

他本有阻止的意思,但卻改變了王意。如果貝內迪克特動真格地出擊,他知道做什麼都無濟於事。</p>

“……但是,薇她喜歡你。”</p>

這是他牽製的方式。</p>

“要是你……想從我們身邊偷走……”</p>

和他最大的讓步。</p>

“就彆讓她傷心啊。”</p>

然後,或許,也給予了赦免。</p>

“那是能讀信的條件嗎?”</p>

“是啊。這可是社內機密。不管你是不是她的戀人,我們的員工現在在哪兒做什麼沒有透露給你的義務。但是那家夥最近有點不開心……”</p>

“……”</p>

“十有八九是你的錯吧?”</p>

“我……”</p>

“行了,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解決去。我下次見到薇的時候,你至少要讓她笑得開心點。”</p>

基爾伯特飄離的視線,終於回到了貝內迪克特身上。</p>

仔細去看,和薇爾莉特有幾分相似。金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p>

那個人的眼神告訴他,他把自己深愛的女性,作為親妹妹一樣關懷。</p>

“那家夥幾乎沒笑過,難死了……我把信給你,作為交換,你一定要做到這個啊。”</p>

儘管態度粗魯,但眼中的關懷不曾有假。</p>

“了解。Mr.布魯。但是,薇爾莉特在我麵前微笑的次數增加了。”</p>

“你這家夥!不多這句嘴不行嗎?就不能對我讓讓步嗎?”</p>

霍金斯不由得笑出聲。基爾伯特和貝內迪克特兩人的對話,與他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最初他們也是這樣針鋒相對的。</p>

霍金斯打斷了兩個男人因為一名女性產生的小規模衝突。</p>

“……口角就到這裡吧,總之先拆開信看看內容。我也很在意……拉克絲醬,把裁紙刀給我。”</p>

在霍金斯開口前,拉克絲就拿起了C·H郵局特製的裁紙刀。細致地裁開信封後,裡麵是薇爾莉特寄往C·H郵局的聯絡信件。</p>

工整的字跡,用簡潔行的文寫了寥寥數行。</p>

“……嗯……我開始讀了。由於身上的現金丟失,現在如何返回還尚無頭緒。所幸得到了支援者幫助,承蒙她介紹一份確保交通費的工作。返程日會比預定稍微延後,考慮目前的預約,如果能使用休假我將不勝感激……姑且記下滯留地的住址。薇爾莉特·伊弗加登……”</p>

“……”</p>

“……”</p>

“……”</p>

聚在一起的四人之間,一時彌漫著凝重的靜默。雖然彼此內心的想法稍有差彆,但有一點不約而同。</p>

即使是在這種時候,薇爾莉特·伊弗加登也沒有想過向他們求助。</p>

為了打破這份尷尬,在大家歎息幾聲後, 拉克絲開口道。</p>

“……真的……很有薇爾莉特的風格。”</p>

拉克絲姑且還是顧慮了氣氛。如果基爾伯特不在,她可能會大聲喊出“薇爾莉特這個笨蛋!為什麼不找我幫忙呢?!”</p>

“是錢包丟了嗎……或者出了什麼事……到底是哪邊啊……要是寫了‘來接我’就好了,但她又說推延的日子就當作休假來處理……”</p>

貝內迪克特已經因為吃驚失語了。雖然他疼愛義妹,但他不喜歡她的這一點。如果薇爾莉特本人就在他的麵前,他一定會在她頭上落一記手刀。</p>

“真的……為什麼下了這種判斷……要是寫封信讓誰來接她還好理解。”</p>

“在奇怪的點上厚臉皮,這會兒倒挺謙遜的。”</p>

在和薇爾莉特生活長達四年之久,又管她教育的基爾伯特聽來,這些話無比刺耳。</p>

——是我的錯。</p>

他不得不去想,她的性格變成這樣,與他們的關係,她曾作為武器的過去是否脫不了乾係。</p>

“喂,我說……”</p>

可能是體諒到基爾伯特在想些什麼,霍金斯像是為了轉移話題一樣說。</p>

“算了,這也是薇爾莉特惹人愛的地方。比起那些事,現在更應該探討的,是要不要等她自己返回。八成用不著我們擔心,她也能好端端地回來……”</p>

“……是那樣的呢。如果是薇爾莉特,我覺得她想儘辦法也會回來的吧……”</p>

“我等不到,我去接她。”</p>

基爾伯特的話就像是在水麵投了一塊石頭,霍金斯訝異地揚聲道。</p>

“基爾伯特,你的工作沒問題嗎?薇爾莉特醬去的地方是阿爾菲涅!坐火車加上坐車……以我作為郵局社長所知的最近的路,就算全力趕去也要一天半。”</p>

“原本談話就是這種走向。工作可以交給我培養的部下,所以我爭取了休假,有一周時間。”</p>

“去了也有可能擦肩而過……”</p>

“如果錯過也沒關係。即使那樣……我也會去。”</p>

霍金斯身為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的摯友和薇爾莉特·伊弗加登的監護人,兩種感情攪在一 起,霍金斯已經擔心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p>

——為什麼,我喜歡的儘是一些不能撒手不管的危險人物?</p>

霍金斯推測,基爾伯特放下工作過來,是因為兩人的關係出現了巨大的裂痕,大到他必須趕來親自修補。</p>

——最好是向著更美好的方向進展吧。我的心臟可撐不住。</p>

熱心腸的他,總是把彆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去思考。</p>

“回見,霍金斯。”</p>

“不,等等。”</p>

“我走了。”</p>

“……等等,讓我確認一下我現在能做些什麼。”</p>

“多謝款待。”</p>

“所以說等一下,等一下吧你這個石頭腦袋!我會動用我的人脈做些什麼。我會在阿爾菲涅配備一些人手,找到薇爾莉特醬的!”</p>

基爾伯特頷首,並沒有把穿上的大衣再次脫下。</p>

“是嗎?那麼我也一同前去吧。”</p>

他態度強硬,看樣子絕不會改變去找她的打算。</p>

“真是的!等有了結果後再去找她不可以嗎?要是薇爾莉特醬明天就回來了你怎麼辦?”</p>

基爾伯特陷入片刻的沉默。他明白霍金斯的擔憂。畢竟他不是小孩,而是擁有自身立場的成年男性。比起盲目的尋找和行動,獲取更確切的情報才是要務。</p>

這無疑是作為成年人最理想的行為。</p>

“那麼隻要得知她平安無事就好。即使錯過,如果那樣能保證她的安全,也無所謂。”</p>

可那隻是理想。感情能打破一切。</p>

“霍金斯……的確她不需要擔心。我也這樣想。”</p>

打破理想的東西,叫愛戀。</p>

“但是,即使那樣……我也會去尋找我的愛人,這另當彆論。無論她現在平安無事,或是並非如此,我都會為守護她而去。和她有關的一切,我絕不會鬆懈。”</p>

這是“爰”的作用。</p>

拉克絲聽到他的話,不由將兩手疊放在胸前,而貝內迪克特渾身僵硬,臉紅到了耳朵尖。</p>

“……上校,我……不管彆人怎麼反對兩位, 我都會一直支持你們的!”</p>

“你這人,真敢在彆人麵前說出……那樣的話啊?”</p>

拉克絲和貝內迪克特反應各異。基爾伯特平淡地說。</p>

“隨你去說。我愛著她,遠比你認為的深。之前我也應該牽製了你……我說過,如果是當看門狗,我比你擅長。”[譯者注。外傳小說的最後一章基爾伯特和貝內迪克特的對話曾提到]</p>

貝內迪克特聽到他的話,吞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臟話。</p>

“……你是認真的?”</p>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麼。如果是指薇爾莉特的事,我一直都很認真。”</p>

“……是嘛。”</p>

貝內迪克特那樣問,是為了薇爾莉特和自己。</p>

可能在此之後,也會有像貝內迪克特一樣對他和薇爾莉特抱有懷疑的人。</p>

“霍金斯,就算你再三阻止我,我也會去。”</p>

而即使要摒退一切,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也會爰著薇爾莉特·伊弗加登吧。</p>

“……”</p>

他就是那種男人。直到此刻,就連貝內迪克特也終於理解了。</p>

“唉,真是……基爾伯特,真是個性急的人!我明白了,我明白!隻要是通電話線的地方,我就能給你查下去,一直查到阿爾菲涅為止!冷靜點吧……嗯……拉克絲醬,幫我把紙和筆拿來!”</p>

霍金斯慌忙地在拉克絲的記事本上寫上一個名字。那是某個與他從商的老家有過交易往來的酒館,位於阿爾菲涅。基爾伯特將紙條整齊地疊好,放入上衣口袋。那麼回見。他說著。站起來,這次真的要走了。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拽住。貝內迪克特·布魯咬著嘴唇,臉上浮現出忍耐著什麼的表情,無聲地說“彆走”。</p>

“……有什麼事?”</p>

“……阿爾菲涅那個地方……雖然從萊登的車站也能過去,但坐車過了橋後的那條街上有車站,如果從那裡走會更快,從地形上來說。我做過郵遞員,所以知道。”</p>

“原來如此,感謝你有用的情報,Mr.布魯。”</p>

“……我還沒說完。然後……我現在當了社長,坐著新車來的……不是我自誇,跑得很快。”</p>

“……”</p>

“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估計還是要叫人趕馬車或者開車。要是你一秒鐘都不想等,就坐我的愛車吧。現在趕過去,還有能搭的火車。怎麼樣?”</p>

態度冷漠,說法也談不上任何親切或者友好。</p>

“先對我的車說句對不起,然後就隨便你吧。”</p>

雖然如此,但這也是貝內迪克特竭儘全力展露的好意。就連不熟悉他的基爾伯特也感覺到了這點。貝內迪克特那種有些害羞,像是忍耐著什麼的神色,讓人懷疑這人到底是誰。</p>

“謝謝你,Mr.布魯。”</p>

“……那種叫法夠了吧。”</p>

“Mr.貝內迪克特。”</p>

“停下停下,貝內迪克特就行了。反正……我也沒對你加什麼尊稱。”</p>

“真的很感謝你,貝內迪克特。”</p>

“……”</p>

貝內迪克特嘖了聲,“你欠我一個人情,布甘比利亞。”他說。接著基爾伯特笑了,在貝內迪克特的麵前還是第一次。</p>

阿爾菲涅,兩個女孩相依為命的故事,依然在繼續。</p>

蕾蒂西亞·阿斯塔一個人的時候,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p>

清晨醒來,用昨天麵包店賣給她的乾麵包就著湯填飽肚子。然後先去做雜活。不到三個小時的短時工,從早上直到中午。忙碌一上午後,吃過提供的夥食,就趕向下一個地方。從第二大街到第一大街後,她要帶人氣演員豢養的大白狗去散步,一共有三隻,被它們拖著上坡時,簡直身處地獄。狗回家後, 在晚工之前有一點休息時間,她會去她向往 的服裝店,遠望著櫥窗中一排排的漂亮禮服。 那是她絕對付不起的價錢,隻能遠遠看著。</p>

筋疲力儘的一天,一直以來,都是隻有她一個人的戰鬥。</p>

“您喜歡這套禮服嗎?”</p>

“嗯,我喜歡這套禮服。”</p>

此刻,身邊是既不是朋友也不算熟人,隻是期間限定的室友。這位室友是個奇特的女孩,乍看之下,像哪裡來的大小姐一樣柔順又纖細,手無縛雞之力,可實際並不是那樣。總之,她很能運動,也很能工作。 蕾蒂西亞洗三個盤子的時間,她可以洗二十個。蕾蒂西亞被一隻狗拽著團團轉,快要斷氣時,薇爾莉特卻把脫力的狗夾在胳膊下,走在她旁邊,蕾蒂西亞忍不住向她抱怨“這不是遛狗,還是彆這麼做了”。</p>

她總是一臉沉靜,任何事都能麵麵俱到,甚至於完成普通人數倍之上的工作量,簡直就像是機械人偶。蕾蒂西亞第一次見到自動手記人偶,所以還不清楚,不過她敢肯定不是所有人偶都像她一樣。也許她隻是單純的個性乾練。她剛開始工作不久,蕾蒂西亞就發現她值得學習的地方太多,而感到十分敬佩。</p>

在她藍色的眼睛中,映出蕾蒂西亞喜歡的裙子。像是集起漫天飛舞的百合花瓣連綴而成,純白無暇的禮服。</p>

“薇爾莉特才更適合。”</p>

蕾蒂西亞真心說道。但薇爾莉特立刻否定似的搖搖頭。</p>

“與我的手不適合,我的手是義肢。”</p>

蕾蒂西亞和薇爾莉特生活了一段時間,蕾蒂西亞知道了那天,那隻硬邦邦的手究竟是什麼。那會是多麼冰冷而又堅硬的觸感啊。</p>

“長袖或長手套禮服中也有很不錯的喲,比如那件怎麼樣?”</p>

在阿爾菲涅,肢體殘缺的人也並沒有那麼少見。即使大戰結束,對於劫後重生的人們來說,那個時代也遠遠沒有過去。戰爭早該結束,他們卻依然在與它留下的後遺症戰鬥。</p>

“帶坎肩的設計也很可愛呢。”</p>

蕾蒂西亞還是個小女孩。麵對這種有故事的人,她可能還有一些束手無策。</p>

“是呢。那樣或許可以穿。”</p>

薇爾莉特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接過話, 蕾蒂西亞感激地接受了她的好意。</p>

“……蕾蒂西亞,仔細看價標……便宜一些了。”</p>

“騙人!真的……對了,一定是打算更換櫥窗裡的展品了。嗯,不過就算降價了也還是很貴……要是有了這樣的裙子,我也……”</p>

“我的錢足夠嗎?如果足夠,買下怎麼樣?”</p>

“如果那樣薇爾莉特就回不去了吧。那不是本末倒置嗎……不過謝謝你。”</p>

薇爾莉特露出有些遺憾的神色。</p>

“……如果,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就好 了……”</p>

“是啊……雖然足夠生活,卻買不了想要的東西。”</p>

可能活在世上的每個人都這麼想過。所謂貨幣,自從被製造出來就奴役著人們。</p>

“……我家的老爸老媽怎麼會那麼有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真是個謎。”</p>

“您的家裡很富裕嗎?”</p>

“嗯……但我已經離開家了,已經沒關係了。”</p>

蕾蒂西亞的目光在裙子上依依不舍地留 戀一會,然後彆開眼,轉身離開了。薇爾莉特停了一會兒,追上她。兩個人在晚間的工作前有一段空閒,就在第二大街無所事事地隨處閒逛。薇爾莉特不擅長沒有目的的行動, 隻是跟著她。彼此無話地走了一段時間,第 一大街中央聳立著的鐘塔鳴響,傳出暸亮的鐘聲。兩個人沒有多想就停下腳步。履行過它報時的職責後,鐘塔奏起了音樂。如同八音盒般,甜美又溫柔的音色。</p>

“今天是《拂曉的金星》。”</p>

剛才的憂鬱不知去了哪兒,蕾蒂西亞開心地回頭看著薇爾莉特。被看著的人歪了歪頭。</p>

“《拂曉的金星》是……”</p>

“你不知道嗎?你以前小的時候沒有唱過之類的?”</p>

“……我沒有學習過這首歌的記憶……就算教會幼年的我唱很多樂曲,可能隻是浪費時間。我也讚成這個判斷。”</p>

“那、那樣嗎……雖然這算是很出名的童謠了……這座鐘塔,每次報過時後都會奏響不同的樂曲,《拂曉的金星》呢,是……”</p>

深呼昅一次,蕾蒂西亞唱了起來。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她竟擁有如此高亢而優美的歌聲。</p>

“向東遠望,黎明前的夜空,閃耀著一顆金星。</p>

即使正在哭泣,它那閃耀的美麗,也能拭去你的淚珠 。</p>

母親懷中的小娃娃,哭泣不止的失意者。</p>

人人都看著同一片天空。</p>

向東遠望,黎明前的夜空,閃耀著一顆金星。</p>

它一直將你守護。</p>

守護你延續的生命。</p>

向東遠望,即使閉上眼睛,那顆拂曉的金星,也用光芒把世界照拂。</p>

向東遠望,當你告彆了世界,也將出現在你的眼中。</p>

向東遠望,拂曉的金星,永遠璀璨奪目。”</p>

歌聲與音樂一同結束。蕾蒂西亞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出微笑,說著“就是這樣的曲子哦”。</p>

薇爾莉特啞然無聲,就像被操控一樣抬起手臂,自然地拍起手來。雖然蕾蒂西亞是為她一個人唱的,周圍的人卻也小聲鼓起掌。</p>

“非、非常感謝……”</p>

在第二大街上,時常有街頭藝人當眾表演掙些小錢。蕾蒂西亞的演唱可能被當成了賣藝。路人誇獎她“聲音不錯”,她害羞地還禮感謝。</p>

“……您很擅長呢,唱歌。”</p>

被打動的薇爾莉特這樣告訴她。蕾蒂西亞的內心深處,湧出更輕飄飄的羞澀與喜悅。</p>

——現在。</p>

蕾蒂西亞看看薇爾莉特的眼睛。</p>

——現在,能說出口。</p>

藍色的眼睛,就像澄淨通透的玻璃,映出對麵人的模樣。</p>

“我……想當歌手。”</p>

話音落地,蕾蒂西亞想著“怎麼說出去了”,立刻後悔起來。</p>

蕾蒂西亞說出她自己想當歌手之後,對方的反應大體不出所料。或是敷衍地讓她加油,或是教訓她正經點生活。當然,那些不隻針對想當歌手的人。</p>

說出自己的夢想。原本是很單純的事,卻經常被看成是問題。</p>

這些經驗,成為了蕾蒂西亞三緘其口的原因。</p>

蕾蒂西亞隻是這條街上一個小小的“雷迪”,其它什麼也不是。隻是個“雷迪”卻大談夢想。在蕾蒂西亞的心裡,這種行為,隻能用難堪來定義。</p>

“歌手。”</p>

薇爾莉特像是為了再度確認,輕輕嘟噥。</p>

“……嗯,歌手。”</p>

蕾蒂西亞同樣喃喃道。</p>

說著,蕾蒂西亞意識到,這是擺在她麵前的事實。</p>

這個事實太過尖銳。一旦說給彆人,就產生了力量。</p>

——唉,我。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p>

——我,我。</p>

她決心對這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說出自己的夢。</p>

——我,還是,想成為歌手。</p>

說出她是追夢的人。</p>

“……很可笑吧?”</p>

然後希望聽者不要對這番告白報以嘲笑,嘲笑依然隻是個追夢人的她。</p>

“……”</p>

薇爾莉特·伊弗加登回答這個問題,用了一些時間。</p>

孩子們在冬天的街道來回奔跑,啪嗒啪嗒落下輕快的足音。穿著高跟靴,快要崴了腳的人咚咚咚穿過街道。一隻鴿子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上,翅膀呼呼扇動。</p>

兩人製造的靜寂之間,這些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推動時間不易覺察而又毋庸置疑地流逝。</p>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p>

蕾蒂西亞漸漸變得無法忍受,耷拉著頭看著地麵。蕾蒂西亞垂下眼睛,終於,那個聲音不再像往常那樣清泠,而是帶著一絲困惑,落在她耳畔。</p>

“我不會笑你。”</p>

薇爾莉特給出了十分誠摯的回應。她的回應太普通,就好像是日常對話。</p>

但對蕾蒂西亞,卻是關乎人生的重要問題。</p>

——算了吧,對於薇爾莉特來說,這個問題與她無關。沒辦法。</p>

但是,薇爾莉特像是還在介意什麼一樣,繼續問道。</p>

“讓您久等了很抱歉。我在思考……蕾蒂西亞為什麼要以被嘲笑作為提問的前提。”</p>

“……”</p>

“我想這一定是對您很重要的提問。因此,我用一段時間,認真考慮之後,給出我出於本心的回答。我傷害到您了嗎?”</p>

“……沒有。”</p>

“太好了。”</p>

“……”</p>

“但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蕾蒂西亞認為自己會被嘲笑。”</p>

“…………怎麼說……那是……”</p>

——這個女孩,是挖掘秘密的人。</p>

那時,蕾蒂西亞毫無來由地這麼想。她和薇爾莉特在一起時,偶爾會出現這種心境,就像窺探水麵上的自己,看到自己拿著鏡子的鏡像,又或者挖開自己的墓。</p>

“那是……你看。”</p>

但那並不令人反感。</p>

掘開不想被發現的墓穴,直麵不想麵對的現實後,這位同居人也會站在那裡,哪裡也不去,然後,為了她,靜靜地,深思熟慮地提問。那樣即使恥辱,即使害羞,蕾蒂西亞也想要回答她,用她顫抖的唇。</p>

“因為……這不是很難為情嗎?”</p>

這種話,越是仔細解釋就越感到難堪。</p>

“更不要說,又是戰後一下子流行起來的產業……”</p>

因為,她還什麼都不是。</p>

“雖然我們說是‘表現’,但大人們都說,那隻是娛樂。”</p>

她開始羅列理由,為了保護自己。</p>

“說,‘年輕人不就是在逃避現實嗎’之類的。”</p>

如果能更加自信地說出來,就好了。</p>

“還說,‘去做一些對社會派得上用場的工作吧’等等的話,來揶揄我們……”</p>

蕾蒂西亞隻是喜歡唱歌罷了。</p>

很喜歡,非常喜歡,希望所有人都來聽。隻是這樣。</p>

如果能更自信地說出來就好了,蕾蒂西亞的一生, 隻想做這一件事。</p>

“因為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但是我還在說,為了讓我發熱的腦子冷靜,他們都那樣告訴我……那樣一次又一次,我就不再想想滿懷自信地說……我想當歌手了。”</p>

“您被他們說過嗎?”</p>

“……已經被說了上百回了……”</p>

“您從一百個人那裡聽到過嗎?”</p>

“不,沒有那麼多……所、所以……薇爾莉特也……薇爾莉特,也是……我才會想問你……我這種人……還妄想成為歌手……是不是很可笑。隻是那樣罷了……對不起,我的回答亂七八糟,我……”</p>

過了片刻,薇爾莉特似乎從她的回答中發現了疑問的妥協點。</p>

“蕾蒂西亞。”</p>

薇爾莉特敲了敲她自己戴著手套的義肢。</p>

“我以前是軍人,作為負傷的後果,裝上了這個。”</p>

“嗯……”</p>

“在我還是軍人的時候,這是必須的。”</p>

“……嗯。”</p>

“戰後,我被迫結束軍人生涯,轉職成為了自動手記人偶。雖然我當時還不明白……但敝社的社長很有先見之明。郵局和自動手記人偶……正是在戰後,才被人們所需要。各種人,由於各種理由,編織出文字。此時才終於有餘力去思考,去向對方傳達。在戰時不會有那些想法……而且也很難做到。”</p>

薇爾莉特用意誌堅定的眼神看著蕾蒂西亞。</p>

“在戰後出現的產業,現在成為了日常所需。我從事的代筆行業就是這樣。現在已經不可缺少。”</p>

熠熠生輝的眸子,映出現在還默默無聞的蕾蒂西亞,給予她肯定。</p>

“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可恥的,如果某一天,就像曾經作為士兵的我,失去了存在的價值……”</p>

薇爾莉特的話語,就好像是在說給蕾蒂西亞自己聽。</p>

“……對啊。”</p>

蕾蒂西亞說。薇爾莉特依然小聲地說下去,“就算是那樣,也沒什麼可恥的”,點了點頭。</p>

“薇爾莉特也有感覺自己可恥的時候嗎……?”</p>

“……”</p>

“對不起,如果不想回答也可以的。”</p>

薇爾莉特的手一動,想去觸碰前胸的胸針。但途中她停住了,那隻手茫然地懸在半空,隻是緊緊攥成了拳。</p>

緊接著,從那開始,她說出了超出蕾蒂西亞預料的回答。</p>

“……想到……喜歡的人……我想,我會感到我自己可恥。”</p>

蕾蒂西亞差點被嚇破了膽。</p>

春夏秋冬,四季輪換,今年蕾蒂西亞也在朝著歌手的目標努力。雖然已經有不少見識,這個冬天,她聽到了最讓她大跌眼鏡的話。原來,眼前這個像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女性,居然正在談戀愛嗎?</p>

“……你有……戀人……嗎?”</p>

像個傻瓜一樣,聲音和手都在抖。</p>

“……是的。”</p>

薇爾莉特給蕾蒂西亞的印象,一秒後徹底調了個。</p>

“誒,騙人,那樣啊……真、真成熟啊……”</p>

之前在蕾蒂西亞的印象裡,薇爾莉特還是多少有一些沒有人的生氣的感覺, 像人偶一樣精巧的女性。這一瞬間,突然多了幾百倍的人情味。</p>

“……”</p>

“薇爾莉特,真成……”</p>

“剛才,我明白了。”</p>

“什麼……?”</p>

“我一直沒有自信……麵對喜歡的人,我總會變得亳無自信。蕾蒂西亞說的事,我認為不去在意也沒關係。可反過來,即使蕾蒂西亞告訴我不用在意,我的疑慮也不會就此打消。夢想也是,沒有自信,自己就會感到羞愧……”</p>

薇爾莉特接著喃喃道:“羞愧是與沒有自信存在關聯的啊。”</p>

我在喜歡的人麵前,覺得自己這個人……實在是……與他不相配……感到……很羞愧……沒有自信。”</p>

薇爾莉特的聲音,聽起來很寂寞。</p>

“薇爾莉特,沒關係的。”</p>

不知道是對什麼,但蕾蒂西亞還是說出口。仿佛為了溫暖薇爾莉特的堅硬的義肢,蕾蒂西亞握住了薇爾莉特的手。</p>

“沒關係的,所以彆擔心。”</p>

如此說著,她發現自己的話有多麼不負責任,沒有半點意義。隻是,那個女孩的回答太過於純粹,就連她自己也仿佛感同身受了。</p>

她們隻是想要在麵對兩人無情襲來的“可怕事物”時,說些什麼嚇退它們。</p>

蕾蒂西亞從不認為神明存在,不過為了薇爾莉特,她願意祈禱。</p>

“……我沒事……不會影響生命活動。”</p>

薇爾莉特說了一句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困惑地歪了歪頭。</p>

為了讓薇爾莉特放心,蕾蒂西亞又說了“沒關係”。</p>

——薇爾莉特也是這樣。</p>

雖然有些對不起她,但蕾蒂西亞不知怎的得到了勇氣。</p>

——誰都有這種感覺。為自己感到可恥。</p>

她再一次發現,這份孤獨感和羞恥心,還有這份苦澀,並不是她獨有的,眼前的這個人也是。</p>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著很柔軟的部分。即使那個部分不會輕易對彆人展現。</p>

“是啊,我想成為歌手,有夢想沒什麼可恥的吧!”</p>

蕾蒂西亞衝破那層殼時,感覺到了痛楚,不由自主淚流滿麵。</p>

感受到了彆人的溫暖,她止不住高興,但還是忍不住流淚。</p>

她相信不管多麼強大的人,也會有那樣的一瞬間。</p>

“是的,蕾蒂西亞的夢想,並沒有什麼可恥的。”</p>

所以,談論夢想,追逐夢想,一點也不難為情。</p>

“是。”</p>

“……謝謝你……不過,我覺得難為情的,還有其它的事……我這種程度,還算不上很好的水平。比我更優秀的人還有很多。”</p>

“……是那樣嗎?”</p>

她是如此純粹,所以,蕾蒂西亞才會同樣純粹地回答她。</p>

“嗯,我沒什麼天賦。”</p>

蕾蒂西亞說著,胸口隱隱抽痛。</p>

“比我唱得好的人還有很多,在這條街上到處都是。所以隻是唱得稍微好那麼一點兒……不能說是有天賦啊。”</p>

蕾蒂西亞的眼中,映入無數在這第二大街上追逐夢想的,形形色色的人。</p>

之後,兩人去某家小劇院兼食堂打工。</p>

這種店在彆處很少見,但在阿爾菲涅有很多家。這裡人們可以熱熱鬨鬨的吃飯,欣賞台上的表演。劇目主要有音樂劇和舞蹈。薇爾莉特和蕾蒂西亞負責幫演員們更衣,準備道具。蕾蒂西亞一口斷言她自己沒有天賦也不奇怪。阿爾菲涅的方方麵麵都有很高水準。在這裡演出的演員們,個個都在潛心鑽研,但在外行看來,隻不過是隨隨便便露了一手值得稱讚的絕活。</p>

聽者會認為蕾蒂西亞的聲音很有特質,但如果問起她能不能因此脫穎而出,沒人知道。</p>

這條街上,有寶石原石存在。</p>

起初,薇爾莉特因為問好不夠親切而被訓斥。這裡的店長說她“派不上用場”,讓薇爾莉特有些失落。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改善了。</p>

雖然薇爾莉特的態度冷淡,但隻聽一次就能記住,記住後就能在彆人提醒之前完成,可以算賬,禮數又周全。雖然還是態度冷淡,他們開始覺得薇爾莉特的這點很可愛。在這裡演出的歌手和舞者們既不叫她“雷迪”也不叫她“傑瑞瑪”,而是寵愛地叫她“人偶妹妹”。有一些難纏的客人絮絮叨叨,薇爾莉特會耐心地聽;對闖入休息室的醉漢,薇爾莉特會趕在保安來之前擰住那人的胳膊,把他趕出店門。</p>

“人偶妹妹,雷迪,明天見。給你們的點心不能放太久,你們今天就把點心吃了吧。”</p>

“好的,晚安。”</p>

“晚安。”</p>

蕾蒂西亞喜歡這份晚間工作。在這裡,能在大劇場演出,已經實現夢想的演員們,時而嚴厲訓誡,時而溫柔鼓勵那些還在做夢的年輕演員。</p>

在能用演出費糊口站穩腳跟之前,大部分追夢人過著清貧的生活,也會打包帶走一些食物。薇爾莉特也在這裡工作,就能拿到兩份食物。</p>

“你得到了什麼點心?”</p>

“……是……糖和烤點心。”</p>

“我是各種口味的曲奇。好厲害,都可以開茶會了。”</p>

“紅茶是不是喝完了呢?”</p>

“嘿嘿……我從劇院裡悄悄拿了一些。我們晚上開茶會吧,薇爾莉特。”</p>

“偷偷拿可不好……”</p>

“什麼時候我出名掙錢了就還。”</p>

回到蕾蒂西亞的家,兩個人開了一場小小的茶會。不敢恭維地說,這座公寓絕算不上舒適。雖然寒風吹不進來,但整間屋子都很冷。煮一鍋熱水,披著毯子,兩個人咬著點心,喝著茶,把窗簾拉開一些,透過窗戶,看著從第三大街到第一大街一路連綿的夜景。</p>

從第一大街到第三大街地勢逐漸抬高,從這裡可以很容易地鳥瞰第一大街。</p>

“對不起,讓你在這種房間裡。很冷吧。”</p>

“去秘境代筆時經常會露宿,所以沒關係。”</p>

“自動手記人偶是不是隻有像你這麼頑強的人才能做?”</p>

在談過夢想的話題後,兩人聊得更多了。</p>

雖然這麼說,不去理睬薇爾莉特,她就會安靜下來,主要是蕾蒂西亞在講話。</p>

工作要聽彆人命令和指示,還總是要被人埋怨。突然有了一個能聽自己說話的人,蕾蒂西亞變得特彆話嘮。</p>

“那樣啊……薇爾莉特是孤兒嗎……但有一家人領養了你……”</p>

“是的。作為淑女的品行都是從那裡學到的,這麼說也不為過。”</p>

“你能學到那些東西,說明你的家境還是很富裕的吧,薇爾莉特不去工作也沒關係的吧?”</p>

“……兩位也經常那樣說。我從很多人那裡了解到這份工作的意義,不會選擇辭職。而且,我也不再是小孩,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對於我來說,無論去了哪裡,回去的時候,有在那裡迎接我的人。隻有這一點,就足夠了。”</p>

“……”</p>

這句話刺痛了蕾蒂西亞。蕾蒂西亞把披在身上的毯子一端揉成團,溫暖著她自己不斷咚咚跳動的心臟。</p>

“……我……”</p>

她肯定,心裡的那份痛楚……</p>

“明明我沒什麼不如意的,但我還是從家裡逃走了。”</p>

隻有說出來,才能得到平複。</p>

蕾蒂西亞·阿斯塔原本是良家出身。</p>

在遠離都市,田園牧歌一樣邊境地區,出生在富農之家的女兒。</p>

農家不容人欺辱。她的父親是這一代最有權勢的人,踏實地一步步積累家業,撫養她長大。從小蕾蒂西亞就被周圍喊著“大小姐, 大小姐”,當作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對待。她自己也自然地接受了。</p>

薇爾莉特從伊弗加登家學到的禮儀,蕾蒂西亞在更年幼的時候就掌握了。如果要由人定義蕾蒂西亞,她正是出生在優渥環境中的寵兒。</p>

父母決定了她的人生,從今往後都會自由自在,衣食無憂。</p>

蕾蒂西亞八歲時,家裡就決定了她將和未婚夫在幾歲時結婚,儀式會場選在哪裡,雖然本人對此一無所知。對象是商人家的長男,事先就被父親列入了他自己的經營計劃。</p>

兩人年齡相仿。兩位父親又是好友,就這麼擅自拍了板。</p>

雖然是那樣,蕾蒂西亞也極其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p>

她也曾期待著,她自己會與那個人結婚生子,兒孫繞膝地安享晚年。</p>

未婚夫在雙親麵前對蕾蒂西亞總是很溫柔,而且,旁人期待著她像個“大小姐”那樣,蕾蒂西亞應該做的,就是去符合這個身份。她能做的一切, 就是為了他們,她想。</p>

“……但是,那天我很吃驚。有一天,那個人……對我說,他說他根本不喜歡我。”</p>

某天,就那樣突如其然地發生了。</p>

距離兩人完婚還有很長時間。但如果有親威間的聚會,兩人會被不由分說地當成一家人。那天,在一如往常的親戚聚會上,蕾蒂西亞和未婚夫待在一起。</p>

這樣大人們就會說很多打趣的“奉承話”。</p>

結婚後要孩子,最好還是一男一女。既然以後要成為經營者,工作也要先練練手。</p>

蕾蒂西亞微笑著聽著,未婚夫卻突然惱怒地揚起聲音道。</p>

“吵死了!”</p>

可能他從來沒有對人吼過。很顯然,他做過了頭。那聲喊叫接近於悲鳴。不僅傷害了彆人,連他自己也沒能幸免。然後,他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頭也不回地跑了。</p>

“我去追他,追上他之後,問他為什麼那樣做。”</p>

在蕾蒂西亞的認知中,未婚夫一直笑眯眯的,是很溫柔的人。</p>

那個人,會在她的帽子飛走後,淌進水池幫她撿,不管會不會打濕膝蓋。那個人,會在附近舉行慶典時,不去和朋友一起玩,而選擇優先護送她。</p>

所有人都羨慕她和他的婚姻。他本該是那樣一個人。</p>

“我問了他,然後……那個人,向我發火了。”</p>

他竟然會朝著她發脾氣,那種未來,她不曾想過。</p>

“……你……你原來是這種蠢貨……!”</p>

她追上的,不是她所知的那個未婚夫。</p>

那隻是個遍體鱗傷、大聲哭喊的少年。</p>

在旁人眼中,那時他已經十分混亂,失去了理智,說出的話也是宣泄感情的胡言亂語。但他的話,蕾蒂西亞每一個字、每一句都記得。</p>

“我根本沒把你當成女性喜歡,也根本不想和你結婚。為什麼你說什麼都會照做,為什麼對你說什麼你都沉默著什麼也不說,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想。你的腦子壞了吧?你也是, 他們也是,都是蠢貨!你們都是停止思考的蠢貨!”</p>

田野間投下風車的影子,一派悠閒自得。他情緒激動,對著蕾蒂西亞怒吼。</p>

“那個人說了很多遍。你絕對該討厭這些。你絕對有其它的事想做。人生隻有一次,你和他們,所有人都不明白。人生隻有一次,為什麼要按照父母說的做。你也好,其它人也好,你們的腦子一定都壞了。他說了一遍,又一遍……”</p>

那時,比起自己受到的傷害,帶給她更大衝擊的,更像是對方的哭號。他總是那麼溫柔,滿臉微笑。</p>

“我隻能死死捏著新連衣裙的裙裾,渾身顫抖,什麼也做不了。”</p>

何其悲傷。蕾蒂西亞·阿斯塔即使這樣,也從沒有真正反感過與那個人的婚約。</p>

“所謂人生,所謂安穩,就是像那樣建立在某個人的忍耐上的。那個時候,我明白了。”</p>

逆來順受的蕾蒂西亞爰著自己沒有思考的人生。</p>

她是邊境鄉村出生的大小姐,過著富裕的生活,正因如此,她不需要接受“思考”的訓練,也從沒接受過。</p>

她沒有討厭的事,也沒有任何疑問。</p>

但他卻一直在思考。</p>

溫柔的土地,仿佛在這世界儘頭。他站在那裡,沉鬱地思考著。</p>

然後,作為結果,圍繞著他的無論什麼,包括從中調解的他自己,都在他的厭棄下分崩離析。同樣,還有那位名叫蕾蒂西亞·阿斯塔的“大小姐”的心。</p>

“我聽到他那樣說,我哭著回了家。很大聲地哭。原來我一直堅信的東西,全是虛假的啊。原來他對我的所有親切,甚至每次生日的祝福,一切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義務,讓他覺得厭煩啊。真的很傷心啊……那是我第一次失戀啊……但是,大哭一場之後,我意識到了。那個人是為了他自己能選擇他自己的 人生,才鼓起勇氣那樣做的。”</p>

回到現在的“雷迪”蕾蒂西亞·阿斯塔身上。</p>

像新娘戴著麵紗,披著毯子的薇爾莉特,向她看去。有些擔心的視線。雖然並沒有如釋重負,但她還能張開口說話。所以蕾蒂西亞笑了,讓她安心。</p>

“從那以後,我第一次思考了我自己的人生。那個人重複著,人生隻有一次。所有人,還有你,全都不明白。人生隻有一次,為什麼必須按照彆人說的做……雖然很受傷,但那些話一直在我心裡回響……然後……我回想起了,在父母讓我當個未婚妻之前,我是個喜歡唱歌的人……與其說是不記得……因為有著那場大陸戰爭,雖然我的故鄉遠離戰火,但有人說,在那時候唱歌還是有些欠考慮。所以我一直沒有唱過。但是之後在沒有一個人的夜空下,我就會唱起來。唱著唱著,唱歌在我心中變得越來越重要……不是那個人的代替,而是我入迷了,就像戀愛一樣。察覺到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家,來到了這裡。來到這裡,簡直都要笑了。這裡有太多和我一樣的女孩,做夢的女孩……不對,不僅僅是女孩,這樣的男孩也隨處都是……什麼啊,我以為我的人生從此就會天翻地覆,原來,我是這麼平庸,隻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孩啊……”</p>

稍嫌落寞的說法。但薇爾莉特眼中的蕾蒂西亞,身上仿佛閃閃發光。在沒有燈的房間裡,漂泊的她滿足地說著夢想。即使弱小,也在用儘全力地追逐,黑暗中,她的身姿看起來是那麼耀眼奪目。</p>

“但是,算了吧……我的人生隻有一次,我是我的人生的主角,對於我來說……我就是最特彆的……所以就算了吧……”</p>

“……”</p>

“抱歉,總感覺,一個人生活得太久了……原來我想說給彆人聽的話,有這麼多。紅茶……已經涼了呢。”</p>

蕾蒂西亞說完,薇爾莉特回答“不由自主就聽入神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說,蕾蒂西亞的臉一下子紅透了。</p>

“……好害羞。我也隻是哪裡都有的追夢人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