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他依舊是心裡懸著。</p>

隻是這時，外頭卻傳來了客棧裡掌櫃的聲音：“唐解元，唐解元，不妙，不妙了。”</p>

唐寅忙是開了門，便見掌櫃氣喘籲籲的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唐解元</p>

，你和徐經是不是交好？”</p>

“正是。”唐寅定了定神：“不知有何見教。”</p>

掌櫃的同情的看了唐寅一眼：“就在方才，聽說禮部右侍郎程敏政與徐經牽涉到了今科科舉的鬻題案，宮中已下旨徹查，就在清早的時候，錦衣衛已出動，捉拿了程敏政和徐經二人，二人被鎖拿到了南鎮撫司，隻一個時辰不到，便又傳出了消息，說是二人對鬻題一事，供認不諱……據說……是徐經拜訪了程敏政，以求字的名義，拿了數百金賄賂了程敏政，因而，程敏政泄露了考題給他……”</p>

“……”唐寅瞬間，如遭雷擊。</p>

徐兄舞弊……</p>

讀書人在大明是有特權的，任何事，隻要不鬨得太過份，大抵官麵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們是天之驕子，朝廷儘力不會去做有辱斯文的事。</p>

可一旦牽涉到了科舉弊案，就全然是另外一回事。</p>

他倒吸了口涼氣，程敏政和徐兄……</p>

他至今還記得，當初，徐兄再三邀請自己去拜訪程敏政，甚至，就在方繼藩毆打自己的那一個夜晚，自己本就是打算去程府的。</p>

倘若……沒有發生被痛毆的事，那麼……自己會如何？</p>

真到了那個時候，勢必會和徐兄一樣，和程敏政有了瓜葛。他甚至還記得，徐兄和自己提起求書的事，徐兄自己也承認，這是花了三百兩金子的潤筆費，萬萬想不到，這……竟成了鬻題的鐵證。</p>

猛地，他覺得自己的後脊竟是發涼，那一夜若是去了，若不是自己被打的麵目全非，臥床不起。那麼……那一夜，他一定和徐兄一樣，獲得程敏政的賞識，自此之後，隔三岔五的出入程府，也會和徐兄一樣，一齊以風雅之名，向程敏政求一幅墨寶。畢竟……這是潛規則，人們都這麼乾，自己難道會免俗嗎？</p>

一旦陷入了那個染缸裡，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p>

那麼，今日錦衣衛要鎖拿的，就不隻是程敏政，也不隻是徐兄，還有自己了吧？</p>

他不相信徐兄會鬻題，徐兄是個頗為自負之人，也算是滿腹經綸，既然有金榜題名的實力，為何要買考題？這定是因為徐兄和程敏政走的太近，最後被人所彈劾，再加上二人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清不楚，一查，便有太多的文章可做了。</p>

唐寅打了個寒顫，他既擔心詔獄中的徐經，心裡又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感覺……</p>

倘若不是方繼藩尋上自己，倘若不是這廝對自己痛毆，倘若不是這個家夥讓自己下不了地，倘若不是他派人盯著自己，放出了賭局的流言，自己……死定了。</p>

錦衣衛的手段，足以讓死人都開口招供，徐兄進了詔獄，不才一個時辰不到，就供認不諱了嗎？</p>

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前途，俱都毀於一旦，甚至株連家人。</p>

方繼藩……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p>

即便這隻是方繼藩無心插柳，可……這是事實……</p>

唐寅頹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倒吸了一口涼氣，雙目無神的看著房裡的豆蔻燭火……</p>

次日一大清早。</p>

雖是開春，可依舊還是大雪飛揚。</p>

唐寅裝束一新，甚至連頜下的短須，也好好的清潔了一番，此後他預備好了臘肉、桂圓等物，走出了客棧。</p>

客棧的掌櫃剛剛起來，見這位新晉的貢士要出門去，且還是大清早，道：“唐相公到哪裡去？”</p>

唐寅淡淡一笑：“拜師。”</p>

一聽拜師，掌櫃的驚呆了。</p>

可唐寅卻已出了門，踩雪而行。</p>

到了方家門口。</p>

看著這金漆的招牌，唐寅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拜倒在了門前的雪地上，紋絲不動。</p>

雪絮飄落，打在他的眼睛、鼻子上，他頭戴的綸巾，很快便蒙上了一層薄雪。</p>

清早行路的人，看到這一幕，心說那姓方的敗家子是不是又折騰人了，原還以為這是方家府上的下人跪在這裡受罰，可細細一看，有人卻是依稀認得唐寅的。</p>

“是唐貢士……”</p>

唐寅一聲不吭，隻直挺挺的跪在這裡。</p>

救命之恩啊，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不重要，做人……要知恩圖報。</p>

他跪的身子僵直，直到方家有人起了，門子將門一開，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場景，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便忙是去府裡通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