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臉色煞白，造孽啊這是，這個兒子，真是絕頂聰明，可是自小呢，不愛讀書，小時候讓人教他四書五經，他對人說，‘科舉不是第一要緊的事，天下最要緊的是讀書做一個聖賢的人’。人家天天研究作八股文，他呢，讀兵法去了；人家成婚，那是入洞房，不亦樂乎。他呢，成婚的當日，人竟不見了，家人四處去尋，才發現這廝竟和一個道人在學打坐。</p>

王華乃是狀元及第，頓覺一世英明，毀在了這麼個敗家玩意身上，到了後來，王華實在拿他沒有辦法，彆的也不敢求了，隻求他能中個進士，也算不辱沒門楣，這王守仁倒也實在，撿起就來讀，雖是經常不務正業，卻是直接在會試中大放異彩，名列第四。</p>

“哎……”王華歎了口氣：“不要招惹那個方繼藩，此人在詹事府，遊手好閒，成日跟著太子胡鬨，他雖教出了幾個好門生，可……”</p>

“兒子知道了。”</p>

知道了……</p>

王華臉色臉色卻很不對勁，這個兒子，是什麼性子，他哪裡不知道，他說知道了，十之八九，就和人勾搭上了。</p>

哎……</p>

一聲歎息。</p>

一世英名啊……</p>

王華……畢竟是清流中的清流，是道德上無暇的典範，是士大夫的楷模，是學富五車的代表。</p>

怎麼就教出這麼個敗家玩意？</p>

……</p>

暖閣。</p>

當一份彈劾奏疏送進暖閣之後，很快，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便傳喚入宮。</p>

牟斌是個老實人，所以他在任期間，錦衣衛並不張狂，而陛下顯然也不喜興大獄，反而與文臣更親近一些，這一次突蒙召喚，令他心裡打鼓。</p>

隨即，一封彈劾奏疏便擲在他的腳下，迎接牟斌的，乃是弘治皇帝鐵青的臉。</p>

牟斌忙是撿起彈劾奏疏，頓時大驚失色。</p>

戶科給事華昶彈劾主考程敏政鬻題，事連徐經人等。奏疏中還稱，江陰富人徐經賄金預得試題，蜚語滿城。</p>

科舉舞弊，這是何其大的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輕忽，而既然有人彈劾，勢必不會是空穴來風。</p>

弘治皇帝麵帶厲聲，素來寬容的他，此時也隻是自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查！”</p>

“遵旨！”</p>

……</p>

雖是中了會試第三，可唐寅卻一丁點都高興不起來。</p>

他輸了。</p>

輸的徹徹底底。</p>

想到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竟要拜他為師，這比殺了唐寅更加難受。</p>

他將自己關在客棧裡，要嘛飲酒，要嘛……便是稀裡糊塗的一睡不起，淚水，已浸濕了衣衫。</p>

這幾日，唐寅收獲了許多的同情，無論如何，他會試第三，已成了貢士，若是殿試發揮正常，勢必要名列一甲，到時前途自然遠大。</p>

可即便如此，這滿京師上下，還是對他抱有同情的，被人揍得麵目全非，還要被方繼藩所羞辱，對一個讀書人而言，是何其殘酷的事。</p>

許多人已經傳出話來，即便唐寅失信，不踐行賭約，那也不會影響清譽。</p>

畢竟事急從權，難道……真要讓堂堂的江南才子，去受方繼藩的侮辱嗎？</p>

可是……唐寅最依舊兩難，自己若是去拜師，這不共戴天的仇人，竟要稱他為恩師，這還不如讓唐寅死了算了。可若是不去拜師，即便無人責怪，許多人理解，可自己的心，終究不安。</p>

他心裡焦慮無比，卻又無可奈何，此時倒真想一死了之了。</p>

清早的時候，便有人登門，來的人乃是一個青衣小帽的仆人，和唐寅見過了禮，道：“小的奉右都禦史劉辰恩大人來傳個口信，劉大人，也是吳縣人，論起來，和唐先生也是同鄉，而今唐先生遇到了難處，劉大人感同身受，若有疑難，大可以到劉府去，劉大人在都察院裡值事，倘若那方繼藩逼迫唐先生非要拜師，劉大人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應天府在朝的官員，也有數十人，也絕不會坐視唐先生受辱。”</p>

唐寅複雜的頷首點頭，將人送了走。</p>

這位劉辰恩老大人，他是有過耳聞的，右都禦史，也絕不是一個小官，這可是位列三品的朝中大佬，想不到，他竟也管起了這個閒事。</p>

是啊，這個賭局，當時立下的時候，誰曾想，會是這個局麵呢。</p>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唐寅被毆，唐寅輸了賭局，這在許多人眼皮子下發生的事，現在讓唐寅去拜師，不啻是胯下之辱。</p>

暗中來給唐寅鼓勵的人很多，不隻一個劉辰恩，想來，是許多人坐不住，看不下去，正義感爆棚了。</p>

外頭的士人，也大多認為，唐寅斷然不會去拜師的。</p>

唐寅心裡是恨透了方繼藩，在他的世界觀裡，似方繼藩這樣的人，實是人類的恥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