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誌的奏疏開始奉上，弘治皇帝將其擺在了禦案上。</p>

他低聲沉吟著，認真的看著一個個名字。</p>

其實裡頭的名字……都很普通，聞所未聞。</p>

定興縣刑房司吏張儉，定興縣刑房快吏王勇……定興縣禮房司吏王永……自然，還有戶房司吏田鏡……</p>

這一個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p>

在弘治皇帝眼裡，實是塵埃一般的人物。</p>

對於這滿朝諸公而言，更是不值一提。</p>

哪怕是隨便什麼人，哪裡的一個看門人，走在外頭都比這些人腰杆子挺的更直。</p>

可現在……就一群這麼不起眼的人，卻出現在弘治皇帝的眼簾。</p>

每一個人後頭，都記錄了他們的功績。</p>

有的是捕快有功，曾捉拿大盜，有的是計算錢糧，三天三夜不曾合眼。</p>

有的是下暴雨時為了保證在建的工棚不會有失，批了蓑衣，在暴雨之中冒著疾風驟雨巡守。</p>

有的是弄出了新的核算錢糧之法，大大的提高了效率。</p>

還有的為了蹲守盜竊庫房的盜賊，連續在庫房外蹲守了數天數夜。</p>

這些，有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有的倒是立下了功勞，隻是這些小吏，能有多少功勞呢？</p>

可這一個個羅列出來的功勞，現在卻擺在了天子的麵前，說來……實是有些滑稽。</p>

弘治皇帝雙目卻很清澈，他沒有等閒視之。</p>

弘治皇帝非常清楚，這一點點的‘小事’，恰恰是積少成多，才凝聚起了沙丘。</p>

每一個名字，弘治皇帝都細細的記下了。</p>

細細看過後，他抬頭道：“田卿家……”</p>

“在……在……”田鏡連忙應聲，他沒想到弘治皇帝又點到他的名字，他依舊很慌亂。</p>

弘治皇帝道：“戶房漏水，一場大暴雨，差點讓戶房的公文統統銷毀。你帶著戶房的人在這暴雨之下爬上了屋頂，想要補漏，你還因為一失手，竟是自房頂上摔了下來，臥床了小半月才能起身，是嗎？”</p>

“啊……”田鏡呆住了，隨即他才明白弘治皇帝為何如此問。</p>

弘治皇帝如此問，必是奏疏上寫上了。</p>

他沒想到這件事，歐陽使君竟還記得，不但記得，竟還將這個……報到了天子這裡。</p>

這件事，其實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忘了。</p>

當時隻是一心想要保住戶房的黃冊和簿冊，也沒有想這麼多，可現在……</p>

他下意識的看了歐陽誌一眼。</p>

歐陽誌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依舊還是如此的高深莫測。</p>

可是……</p>

田鏡此時，眼淚模糊了，心裡隻有滿懷的感激。</p>

田鏡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區區小吏，算什麼東西呢？彆看在百姓麵前很是了不起，可在官麵前，卻是狗都不如，誰會將你的生死放在心上，讓你辦事，辦不好，就是打板子，打的你皮開肉綻不可。</p>

可歐陽使君他……</p>

“是……是……”田鏡激動的點著頭。</p>

弘治皇帝背著手，一臉期許的看著田鏡，而後徐徐道：“還有，征稅的時候，你帶著人四處清丈土地，核實每一個賬目，連續一月的時間，你每日隻能將將睡三個時辰，是嗎？”</p>

“這……言……言過了。”田鏡忙道：“有時，還是可以趁著間隙休憩的。”</p>

弘治皇帝心裡想，論起來，朕好像也隻睡這麼幾個時辰，可惜……沒人給朕報功啊。</p>

不過……弘治皇帝還是對這田鏡刮目相看。</p>

“不錯，凡事最怕的，就是認真，憑這認真二字，就堪稱是能吏了。這定興縣能有此成績，和你們的勤懇不無關係啊……”</p>

“陛下……”</p>

聽到了陛下的誇獎，哪怕隻是一句勤懇二字，足以讓田鏡徹底的崩潰了。</p>

臥槽……陛下誇我勤懇，天子誇我是能吏！</p>

田鏡突然覺得，自己已走上了人生的巔峰，就算死也是毫無遺憾了。將來要死了，還得在自己的墓碑上記錄這件事，自己可以吹十八輩子。</p>

他激動得淚水泛濫而出，忍不住錘著胸口，滔滔大哭道：“陛下，陛下啊……這都是歐陽使君厚愛，小人辦的這些事，算的了什麼，歐陽使君……他……他是個好縣令啊，若不是他督促，不是他帶著小人們，小人們……算什麼，什麼都不是……”</p>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田鏡，這個區區小吏，他在禦前的表現，隻能用滑稽可笑來形容。</p>

可此時，誰都笑不出來了，因為……</p>

他們看向歐陽誌，見歐陽誌木訥的樣子，麵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是大吃一驚。</p>

難怪定興縣上下能將新政辦成，誰都知道，要改革，談何容易，可定興縣能如此卓有成效，自是和這定興縣上下勠力同心不無關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