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紀將成為一個殉道者，成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p>
無數人會敬仰他，認為他是一個敢於‘說真話’的大儒。</p>
甚至可能，千百年之後，人們會將他比喻成比乾，會成為魏征。</p>
可弘治皇帝無路可退。</p>
除非做出妥協，在一個大儒的麵前，做出退讓，親自走下自己的座位，走到毛紀的麵前，扶住他的手臂，道</p>
一句先生所言甚是，太子尚在幼衝，身邊需有人輔佐，指摘他的過失，先生乃是高士，朕欲將太子托付先生。</p>
隻有如此……或許可以成就一段新的佳話。</p>
可是……這也意味著，新政的成果，徹底的被推翻。</p>
弘治皇帝緩緩的閉上眼睛，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在這無數人的人心麵前，自己都是一個失敗者，無論自己做出何等選擇，毛紀都是贏得那個人。</p>
哪怕你殺了他的人，消滅了他的肉體，弘治皇帝依舊輸了。</p>
弘治皇帝猛地張開眸子，眸裡殺氣騰騰。</p>
“是這樣的嗎？”</p>
“是這樣的。”毛紀道：“陛下，太子殿下所為，已令天下人失望了，為太子者，豈可耽樂嬉遊，暱近群小？又豈可自署官號，使冠履之分蕩然？這十年來，太子殿下蒙陛下的厚愛，準許他開府建牙，因而，有了鎮國府，可太子殿下，又是怎麼做的呢？他身邊所圍繞的，又是什麼樣的人？陛下聖明，自有明斷，太子殿下固然聰明，可這些年來，已經走偏了，天下軍民，無不失望透頂。滿朝卿士，亦心懷不安，士紳人家，戰戰兢兢。陛下，太子迷途，當返矣！”</p>
弘治皇帝道：“依卿而言，當如何。”</p>
毛紀道：“改弦更張，誅太子近前小人，以儆效尤，廢黜新學，提拔君子入朝。”</p>
弘治皇帝微笑：“誰是君子？”</p>
毛紀道：“承聖學正道者，皆為君子。”</p>
毛紀所言，不但是書生氣，而且可笑。</p>
弘治皇帝卻是抬眸，他不在乎這個毛紀。</p>
他所在乎的是站在這裡的百官，是這些士紳。</p>
這些人，認同毛紀嗎？</p>
弘治皇帝淡淡的掃視他們，一字一句道：“那麼諸卿呢，諸卿以為如何？”</p>
這滿朝文武和士紳們，先是沉默。</p>
終於，那都察院右都禦史陳豐道：“陛下，老臣以為，毛先生所言，頗有幾分道理。”</p>
一下子，堂中沸騰起來。</p>
有毛紀開了找個頭。</p>
人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個宣泄口。</p>
許多人紛紛道：“陛下，臣等附議。”</p>
“陛下，草民雖無官職在身，可是朝廷政令，都與小民息息相關，太子殿下為奸人所誤了啊……”</p>
“陛下……”</p>
弘治皇帝看著許多人跪下去。</p>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哀嚎。</p>
那士紳趙毅，起初是不敢在此造次的。</p>
可在這一刻，他也被這氣氛感染。</p>
不少的士紳都如他這般，拜倒在地，趁著人們七嘴八舌，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陛下，草民人等，俯仰聖恩，受聖皇甘露，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可如今的時局，實在令人擔憂……懇請陛下，改弦更張，萬萬不可為奸人所誤，太子殿下還年輕，若是改正，尚且還來得及，倘若再不改正，臣恐太子殿下貽誤社稷啊。”</p>
“陛下……”有人開始痛哭流涕。</p>
捶胸跌足者也有之。</p>
毛紀站著，麵帶微笑狀。</p>
他贏了。</p>
來的時候，他就是勝利者，因為……這是人心，是天下士紳們的人心。</p>
士紳們不甘願，和一群商賈平起平坐，士紳們，也不希望，自己此前最拿手的八股，結果求取不到功名。</p>
他們才是這天下的主人。</p>
所以，在彆人看來，自己的一番話，顯得幼稚，書生氣很足。</p>
可又如何呢，隻要這百官和士紳之中，多數人認同，那麼，它就是最有道理的話。</p>
天下的道理，本就是把持在他們的手裡。</p>
弘治皇帝看著這麼多人，痛哭哀嚎。</p>
心裡已越來越煩躁。</p>
弘治皇帝厲聲道：“毛紀！”</p>
“臣在。”毛紀顯得十分溫和。</p>
弘治皇帝厲聲道：“你竟敢妄議朝政，膽大包天！”</p>
毛紀麵不改色，拜下，叩首：“臣萬死！”</p>
一下子，堂中安靜了下來，每一個人都冷靜起來。</p>
他們屏住呼吸，看著怒氣衝衝的弘治皇帝。</p>
弘治皇帝冷然道：“你這是死罪。”</p>
“臣是為了江山社稷，是為了天下蒼生，陛下若是認為臣死罪，臣甘願領死，願引頸受戮，死無憾也。”</p>
毛紀顯得格外的平靜。</p>
他似乎……對生死之事，並不在乎。</p>
這讓弘治皇帝更加的挫敗了起來。</p>
人家橫豎都贏了，哪怕自己誅殺了他，他照樣青史留名，這對於讀書人而言，本就是最崇高的目標。</p>
弘治皇帝咬牙切齒：“那麼……你便去死吧。”</p>
“來人！”弘治皇帝厲聲道：“將這妖言惑眾之人，給朕拿下！”</p>
一聲令下。</p>
外頭早已埋伏好的錦衣衛，頓時呼啦啦的要衝進來。</p>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你既要求死，要賣直取名，朕</p>
就成全你，傳朕旨意，立殺毛紀，株其黨羽，牽涉誹譽太子者，一個不留，殺無赦！”</p>
“遵旨！”</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