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說到了殺無赦的時候。</p>
連他自己都萬萬沒想到，這三個字，竟是如此的輕易出口。</p>
他怒了。</p>
滔天之怒。</p>
朕之家事，朕的兒子，容你區區一個草民，在此胡說。</p>
倘若，當真你對太子擔心，私下告訴朕，那倒也罷了，可大庭廣眾，四處誹謗太子。</p>
你……想做什麼？</p>
弘治皇帝冷笑。</p>
他看著毛紀。</p>
而毛紀，依舊凜然無懼。</p>
在來之前，毛紀就已知道，他到了禦前，會讓弘治皇帝被迫做出兩個選擇。</p>
一個，便是弘治皇帝‘幡然悔悟’，無論陛下心意如何，他也會做出讓步，從此之後，大明將會走回原來的老路。</p>
而另一個……選擇，就是讓自己死。</p>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呢。</p>
毛紀的雙目之中，猶如止水一般，毫無波瀾。</p>
今日在此，自己和弘治皇帝的奏對，會名動天下。</p>
今日自己的血，將染紅這裡。</p>
而自己，也將光耀後世。</p>
這……對於自己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p>
他從容整了整自己的衣冠。</p>
他的從容，仿佛是在進行無聲的對抗。</p>
他一遍遍的在告訴弘治皇帝，你輸了，陛下……你登基二十多年，所展現出來的仁慈和寬厚，就在今日，蕩然無存。而我毛紀，此前雖是聲名不顯，可自此之後，後世之人隻要提及到陛下，就會提及到我毛紀。</p>
陛下動了殺念，不過是因為恐懼而已。</p>
害怕了嗎？</p>
毛紀微笑，在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和汙垢之後，他雙膝拜下，行五體投地大禮，叩首道：“雷霆雨露，俱為君恩，陛下要誅臣下，臣下不敢不死，臣……謝陛下恩典。”</p>
這一番畢恭畢敬的話，徹底的觸怒了弘治皇帝。</p>
他要見到的是毛紀的恐懼和不安。</p>
要見到的，是他驚慌失措的樣子。</p>
而不是坦然受死。</p>
他越如此，便越使弘治皇帝難堪。</p>
弘治皇帝雙目赤紅，手指著毛紀：“不忠不孝！”</p>
毛紀叩首之後，長身而起，麵帶微笑。</p>
他能感受到這雷霆之怒，也感受到了百官和眾士紳們驚恐和惋惜的樣子。</p>
許多人低聲垂淚起來。</p>
他們似乎被毛紀的義舉而感動。</p>
哪怕是那些衝進來的錦衣校尉，也是大汗淋漓。</p>
人格的魅力，是偉大的。</p>
毛紀轉身，看著幾個衝進來的錦衣校尉，微笑：“麻煩了。”</p>
錦衣校尉們麵麵相覷。</p>
蕭敬佇立在弘治皇帝身側，歇斯底裡的大吼：“拖出去。”</p>
幾個錦衣校尉這才放肆起來，有人打下了毛紀頭上的綸巾。</p>
有人拽著他的儒杉。</p>
毛紀開始變得狼狽。</p>
可是……這等有辱斯文的一幕。</p>
看在所有人的眼裡。</p>
謝遷也不禁動容了。</p>
陛下這樣做，不啻是成全了毛紀的忠義之名啊。</p>
更多人紅著眼睛，目送著毛紀。</p>
右都禦史陳豐咬著牙，唇要咬破了，他知道陛下發了雷霆之怒，毛紀先生……命不久矣。</p>
那士紳趙毅，看著這一幕，既覺得恐懼，所謂伴君如伴虎，竟讓他親眼見識到了。</p>
對外，趙毅喜歡自稱是毛紀的弟子，可實際上，毛紀並不認識他。</p>
可這並不妨礙，趙毅對毛紀的崇敬之情。</p>
毛紀簡直就是讀書人的典範，是士大夫的楷模。</p>
滾燙的淚，自趙毅的眼裡落了出來。</p>
他突然失聲，哭了。</p>
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p>
不少人已是眼眶通紅，一個個眼淚模糊的看著毛紀。</p>
毛紀顯得坦然。</p>
哪怕他現在狼狽不堪。</p>
弘治皇帝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p>
看著這些人，看著這些大臣和士紳，他想到的是……背叛。</p>
這麼多年來，自己對他們何等的厚愛。</p>
一個人給一個群體，做了一百件好事，勉強得了幾句誇讚。</p>
可隻要有一件事，不能讓這個群體順心，這個群體，便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這個人的對立麵。</p>
弘治皇帝身子在顫抖，臉色極是可怕。</p>
而此時……突然有人道：“且慢！”</p>
且慢二字出口。</p>
所有人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