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求你再叫我一聲玄之(1 / 1)

裝睡同樣是祝思嘉的強項。她不斷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等到明日再去應付晏修。大不了又是一夜的不睡,她剩一口氣,也要讓晏修和她一起去未央宮。但以晏修的個性,此時此刻,即便他身上帶著滿身來不及清洗的、風塵仆仆的氣息,他應該會和以往一樣,為所欲為地就躺到外側,躺在她身邊。祝思嘉假意翻身,特意好心給他騰了個地方。要躺就躺吧,睡了多少回的人了,說不適應反倒顯得她嬌情。意外的是,等了許久,晏修居然沒有爬上床榻,而是在她的床頭處,席地而坐。祝思嘉背對著晏修,但她可以感覺到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有一道幽深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她。這……莫不是晏修改性了?她現在寧願晏修趕緊爬上榻,也不願意被他一直這麼盯著。他現在身上還帶傷,想必不會在她的寢殿待多久吧,否則一國天子身負重傷在長樂宮枯坐一夜的消息傳出,那多不好聽?祝思嘉選擇強製無視那道目光。可她越想躲避,越覺得如芒刺背。這種感覺可不好受,晏修仿佛能把她整個人看穿,她現在在他麵前——不對,無論何時何地,她在他眼裡,從來就沒穿過衣服一般。祝思嘉徹底精神了。而晏修的呼吸聲,居然緩緩平穩起來,直到變得輕盈富有節奏,熟悉的節律落進祝思嘉的耳朵裡,祝思嘉終於確定,晏修睡著了。晏修竟然就這麼坐著睡著了。她小心翻過身,徐徐睜開眼皮,透出一道小小的縫隙去打量他,確定他當真睡得極沉,祝思嘉才敢完全睜開眼。隔了一層煙粉色的床紗,夜明珠的清光融進朦朦朧朧的燭光裡,晏修的麵容在床紗之外,在離她幾尺遠的地方,看得極不真切。隻這一眼,祝思嘉心跳的很快,心臟深處還是會不自覺地翻出陣陣酸楚,竟讓她對眼前人,產生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祝思嘉更大膽了些,索性挪動到床榻邊,躡手躡腳掀開床紗,毫無障礙地盯著晏修看。晏修這張臉多了許多說不出的味道,甚至在這張不減豐神挺秀的臉上,她看到了前世那個完成霸業、徹底蛻變後的大秦武帝的影子。鋒芒畢現,風骨崢嶸,那時的他都三十歲了。可明明眼前的他也才,二十六歲。不過祝思嘉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次變故,改變的何止是她?更有眼前人。懷著複雜的心緒,祝思嘉就著他身上淡淡的塵土、血腥、和常年的冷香混雜的氣息,就這麼一直盯著他,直到四更天左右。時機來了。祝思嘉放下床紗,翻身翻出了聲音,緊接著伸了個懶腰,鼻腔裡發出一聲嬌哼後。她倒吸一口涼氣,忽然坐直了身,對著薄紗外穩坐不動的晏修輕喊道:“陛下。”下一瞬,她果然對上一雙倦色四溢的眼眸。晏修被她驚醒,莫名慌亂,甚至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下去。祝思嘉的病現在已經好了,意味著她想起之前的一切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可晏修明白,他不能再逃避了。晏修欣喜地對上她迷茫的眸子,窗外天色還沉,他輕蹙著眉,隔著一層紗,他小心問道:“蟬蟬,是我吵醒了你?”祝思嘉迷糊道:“陛下,臣妾是在做夢嗎?”晏修:“沒有,沒有做夢,我真的回來了,你繼續睡,我去外麵。”說罷,他就要起身離開。這個人好生奇怪。祝思嘉可不能放任他離去,她一把掀開床紗,揉著眼睛:“陛下,您這就要走了?”坐了近乎一夜,晏修的腿麻得厲害,行動也緩慢許多,他剛伸出一條腿,就被祝思嘉叫住。晏修倏然紅了半張臉:“蟬蟬,我可以留在這裡嗎?”如果他留在這裡,不會影響到她,更不會令她生厭。祝思嘉從容往後退了一步,拍了拍空出來的床沿:“陛下,上來歇息吧。”晏修還受著傷呢,她可不敢拿他的身子開玩笑。沒想到晏修居然再次回絕:“不必,我就這麼坐著同你說話就好。”他拚了命似的趕回來,連身上都沒來得及收拾乾淨,就直奔她的長樂宮看她。本想趁祝思嘉睡醒前,他能趕緊離開,回太極宮把自己收拾得體麵些再過來。沒料到他累極了,居然坐著就睡著了。近一年沒見到她,晏修百般不是滋味。祝思嘉的美貌經過沉澱越發驚心,他臟兮兮的,怎麼舍得靠近呢?“陛下。”祝思嘉下令節流以來,宮中的地龍二月便沒再供應,見晏修衣著還算厚實,她打消了替他找外衣的念頭,“您上來坐吧,臣妾不嫌棄的。”她怎麼會不嫌棄呢。曾經一口一個“玄之”地叫他,情到深處甚至叫過他哥哥、夫君,現在她卻依舊一口一個陛下,意在提醒他二人之間的分寸和距離。她怎麼就不是在嫌棄呢?晏修有些心酸,強顏歡笑道:“蟬蟬愛乾淨,我就不臟了你的床榻了。”再三邀請,他都不願意坐上去,祝思嘉沒再強求,隻把多餘的一床被子扔給了他:“陛下墊著這個坐。”晏修默默接過,按她所說壓在身下,是要舒服不少。多月不見,藏了一肚子的話,再見到她時,他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他何嘗不是這段感情裡的懦夫。倒是祝思嘉十分主動,她索性披好外衣,起身下榻,陪晏修一起坐在地上:“陛下,聽說您三月才到京,怎麼今日就回來了?”祝思嘉就坐在他身側,兩個人中間隔了一拳頭的距離,她抱著雙膝,一雙散去水汽的美目認真看著他。晏修解釋道:“原本計劃是三月,可——可我想見你,就加快了腳步。”他生怕祝思嘉會覺得肉麻,咳了一陣,又補充道:“三月下旬宗室春獵,四月清明還要去萊蕪祭祖,我必須親自出席,早些回來養傷,好過路上養傷。”萊蕪,身為晏氏祖上發源之地,後來天下分裂後又歸屬齊國整整三百年,如今齊國已成秦土,晏氏後人都歡天喜地,巴不得早點去祭奠老祖宗。祝思嘉點頭:“這樣啊。”晏修巴巴地問她:“蟬蟬,願意和我同去嗎?我帶你出門散散心也好。”祝思嘉:“臣妾就不去了,宮務抽不開身,且臣妾對春獵不感興趣,更不敢去麵見晏氏先祖。”晏修這才敢上前靠近她,抓住她的手,粗糙不少的手硌得她手背刺痛,他終於鼓足勇氣道:“蟬蟬,到現在了,你還在怪我,對嗎?”祝思嘉:“臣妾不敢。”晏修:“你再我一聲玄之,好不好?”祝思嘉:“陛下,臣妾已經不是十六歲的祝思嘉了,更該懂得尊卑分寸。這幾年臣妾在宮中處處張揚,仗著陛下的恩寵,不知天高地厚,才招來諸多是非。臣妾已經懂事了,更不能隨便喚陛下的名諱,臣妾會以陛下為天,再不犯錯逾矩。”晏修的心被她這一番話涼了個透。她不是十六歲的祝思嘉了。可無論她多少歲,晏修都隻愛她一人。他低著頭,輕輕把臉貼到她的手背上,就像她從前最愛做的撒嬌姿態,他痛苦哀求道:“蟬蟬,我求求你,再叫我一聲玄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