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破案(下)(2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427 字 1個月前

繼而娓娓道來:“今早我去到客館,扮了男裝跟公公去染坊前,劉公公的人已經結束暗訪,找出了幾個證人,說是當夜聽到染坊在殺雞。到了染坊,劉公公查問之下,果然上海縣的五家染坊中,能製備染牛血紅和朱紅染漿的,隻有這一家。按照劉公公昨日的吩咐,我分彆做了三次演示,知縣也看明白了,因鐵證如山,知縣稍加審訊,那老板娘胡桂花便招了。”</p>

原來,胡桂花本是徽州休寧人,其族中富商胡老爺,與祁門富商楊老爺,因同行競價、爭貨等事,經年積累成仇。</p>

胡老爺得知楊老爺在上海縣幫助一位尼姑印書,遂買通楊老爺的家仆楊阿墨,以及街坊葉木匠。幾人合計,在尼姑庵中毒死楊老爺與荷姐,由家仆、街坊等放出流言,讓官府和百姓以為二人有奸情後又翻臉,尼姑一怒之下與楊老爺同歸於儘。</p>

那日,染坊裡工人們放假、兒子又在縣學修屋,染坊中隻有胡桂花一人,十分便利。楊阿墨就以看染漿為名,將自家老爺引到坊中,用葉木匠從尼姑庵偷出來的祈福帶綁縛囚禁後,挪到人靜時分灌毒液至其氣絕。</p>

葉木匠與楊阿墨,把楊老爺的屍身通過河浜小船運到九蓮庵後門。</p>

葉木匠先翻進去,準備毒殺荷姐,不料卻發現,荷姐並不在庵內。</p>

楊阿墨主張先將楊老爺的屍身拖入庵內,葉木匠卻是個又狠又精的角色,道是若那尼姑翌日才回來、且有不在場的人證,汙蔑她出門時殺人也便說不通了,豈有殺人後不棄屍彆處、自己先出去辦事的?</p>

葉木匠遂提議,乾脆將楊老爺拋屍河塘,但在九蓮庵中留下殺人痕跡,由他做戲揭露即可。</p>

反正街坊四鄰裡,許多男子垂涎那尼姑美色而不得、又憎恨她教女娃娃識字,而年長些的善妒婦人們更是恨不得這尼姑吃官司。</p>

屆時,積毀銷骨,良民們噴噴唾沫星子,也能給公家判那尼姑一個斬刑,助上一臂之力。</p>

然楊老爺已死了大半個時辰,楊阿墨刀子捅進去,竟出不來多少血。</p>

楊阿墨情急之下,折回染坊,與胡桂花殺了兩隻雞,血量卻還是不太夠。</p>

那胡桂花,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經營染坊,還能得了織錦坊派下的活計,自然要常與從縣官、胥吏到甲長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她倒心思極細,記得聽老仵作吹牛時說過勘驗的門道。趕鴨子上架之際,以大葉榕的染漿混合雞血,一試果然仍是濃紅色,不發紫,遂裝了一桶給葉木匠帶去偽作命案現場。</p>

張燕客眼睛都不眨地聽鄭海珠說完,悟道:“所以,鄭姑娘帶著我尋出來的腳印,右腳內八字是楊阿墨,另一個墊腳穿尼姑鞋的,就是葉木匠?”</p>

鄭海珠點頭:“正是。我看到捕快將楊阿墨、葉木匠和胡老爺都枷到縣衙,縣老爺當著劉公公的麵,也將那三人審出幾句端倪,才趕過來,是以這樣晚。”</p>

張岱終於長長舒一口氣。</p>

這鄭姑娘此番真是首功之臣。</p>

她口口聲聲說劉公公厲害,得了隻言片語的線索,就能從有石灰的紅色染料鎖定染坊、周詳地安排查訪事宜,又感慨那姓胡的老板娘賊精,困獸猶鬥時還真頗有幾分氣力。</p>

但其實,張岱發自內心地認為,鄭姑娘才是最會辦事的那一個。</p>

且不說她對命案留痕的揣摩,也不說她如下棋般善於抓住機會張羅來了劉公公的過問,單說昨日,張氏兄弟叩謝劉公公出來作主時,鄭海珠在一旁笑盈盈來了句“張公子最會寫昆腔本子,這一回定要寫一出《劉大人智斷蹊蹺案》唱遍江南才行”。</p>

張岱立刻心領神會,這是替他哥倆,向劉時敏許諾謝禮。</p>

江南織造提督太監,坐上這個位子的公公,哪裡還缺錢?</p>

缺的,分明是好名聲,免得那幫吃太飽的禦史走馬燈似地遞彈劾本子。</p>

更缺來自文士圈吹捧的名聲,畢竟這天下最看不起太監的,就是文官和文人。</p>

山陰張氏,曾祖輩是狀元,張氏兄弟的父輩們,也是要麼做京官、要麼是當地的大縉紳,還有給魯王府當幕僚的,魯王算得萬歲爺挺中意的一位逍遙王爺了。</p>

劉時敏自詡是智謀與文才雙全的天子內臣,若有世代仕宦的張家為他寫個戲本誇讚一番,難道不比立生祠那種庸俗還危險的事好上十倍?</p>

果然,劉公公當時眼縫兒一眯,爽直道:“哎呀這個好,張公子隻管寫昆腔的本子,咱家卻提議你們去找弋陽腔的班子來演,弋陽腔呐,頂適合演這老百姓圍著主事官員、聽訟觀案的情形。”</p>

這頗為感興趣的態度一擺,顯然是表明,送禮者送對路子了。</p>

此刻,鄭海珠說完了案情,仍不忘提醒張岱:“公子,寫戲傳唱之事,你可萬莫忘了。”</p>

張燕客端出一臉老成,指指張岱道:“那是自然,就算我大哥不懂事,我這般曉得輕重的人,也絕不會拖拉。”</p>

又嘻嘻一笑,對著鄭海珠道:“對了鄭姑娘,給劉公公的謝禮是一台戲,給你的謝禮,必須是錢。以咱倆如今的交情,不提錢都不好意思了。”</p>

鄭海珠原本還暗自琢磨著另一樁麻煩事,一聽張燕客這油腔滑調又誠意滿滿的說詞,差點一口茶噴在石桌上。</p>

張岱無奈地剜一眼講話沒正經的弟弟,向鄭海珠笑道:“鄭姑娘,是這樣。我聽茹韭兒提過,你有意將賣了漳州祖宅的錢資,拿出來建一所義塾。我和燕客,想先各出五百兩銀子,略儘綿薄之力。”</p>

鄭海珠心裡咚地一記猛顫,遠比得了什麼男主男配的深情表白,更為驚喜。</p>

明代房屋的租售都不貴,此世的上海縣又遠遠不能和南京、蘇州比,五六間雖普通但質量尚可的民房,加前後兩個小院子,一年的租金也就四十兩銀子上下,加上請先生教書、請工匠技師授藝的費用,日常管理的費用,添置物什的費用,張氏兩兄弟一開口,就承包了義塾起碼兩年的花銷。</p>

哎,這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財神!</p>

鄭海珠本就了解真實曆史中張岱與張燕客的為人,此番接觸下來更覺這兩兄弟一莊一諧,都是可以合作的好孩子。</p>

遂也不忸怩推辭,麵露十二分真實的欣悅感激之色道:“要的,要的,太好了,那可真是實實在在地幫我大忙!”</p>

張燕客哈哈一笑:“本公子欣賞的,正是姑娘這不矯揉造作的性子,我猜姑娘下一句想問的,一定是,錢什麼時候到。放心,君子出錢,比馬還快。我兄弟二人這次本就是來請吳地師傅去紹興造園子的,付完定錢,還有節餘,姑娘尋個鬆江府的票號,明日就將這數目存給你。”</p>

鄭海珠的思路好像開了兩倍速度,點完頭,又認真地談下一步工作計劃:“兩位公子如此豪俠仗義,我替鬆江的娃娃們叩謝之餘,卻也不能不懂義理,隻管花光了錢、再哭哭啼啼地去問公子們要。我的想法是,義塾裡,我和侄兒的百兩銀子,加上二位的一千兩銀子,得做成一個基金。”</p>